饕餮阁,名闻天下的京都第一酒楼,坐落于京都盛地元华街,大鄞朝名诗人闻吟曾为饕餮阁作打油诗一首,至今仍为世人传颂:
琉璃作椅玉作壁,华楼如画客如流。
山海食阙千般味,罗缎豪铺万丈长。
行走在京都最繁华的元华街,街边叫卖小贩多如牛毛,琳琅满目的商品令川流不息的行人目不暇接,嘈杂的街市意味着鱼龙混杂,这也是为什么元华街被大鄞巡检司列为重点巡逻地带的原因。
元华街宽敞的中心主道上不时有高官达贵的马车经过,开路仆从甩着马鞭的大喝,使得人群分出一条勉强容马车通过的路,随后扬马飞驰而去,但也不乏脾气好的贵人令仆从缓行以免伤及行人,当然,仅限于贵人事情不急的时候。
离饕餮阁不远的一处小摊被人围得水泄不通,主干大道上一辆坠满赤螭流苏的马车正被人群阻挡而难以前进,骑着主家棕色驭风马的开路仆从不由得烦躁了起来,手中的一品元谋鞭在空中卷出一声声气花,企图以此威慑行人散开,奈何众人认出马车的赤螭流苏后,反而愈加不紧不慢起来。
一昼握着一品元谋鞭,脸因愤怒涨得通红,恨不得用驭风马的铁蹄将眼前那些碍事的愚民踏得稀碎,却因没有主上的命令只能原地做着无用之举。
似乎是感受到了一昼的情绪,车厢的玄色螭纹帘子微微露出一道缝隙,一只如白瓷般骨节分明的手掀起一角车帘,双指间夹着一条细长的白纸,屈指微弹,那张纸条便如箭似的向一昼飞去。
一昼感受到身后尖锐但并无杀意的气息,连忙回身接下主上的命令,却还是让纸条在掌心划下一道血痕,他轻舒一口气,幸好主上只是小施惩戒,抬头望向车厢,却见车帘还是原先的模样,只是帘下坠着的赤螭流苏微微晃动着。
他心中苦笑,垂眸向那边角染着丝血的纸条看去,只见上面写着七个劲秀如竹的字:解铃还须系铃人。“系铃人?”一昼想着,难道主上是想要我找到众人在此摩肩接踵的源头?
仗着骑在驭风马上的视野优势,一昼越过人群头顶四处观望,很快便发现了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系铃人”——一个清秀的书生旁摆着算命摊的美少年,此时正“贼兮兮”地握着一个姑娘的手,嘴里不知道说些什么,一昼翻身下马,径直穿梭在人群中,快速接近着那火爆的算命摊。
正所谓,白旗招展黑字画,翩翩少年来算命,俊逸如画轻一笑,红颜莫能辨真假。
潘川就充分展现了这段话的真实性,如沐春风的笑容让眼前的姑娘只盯着潘川俊秀的容貌看,哪管他嘴中说的话。
“姑娘,在下观您手相极好,您问的姻缘,依在下所见,您近日必有红鸾星动,且好生等着便是。”潘川温和说道,顺便将二两碎银子收进锦囊中,垂眸仔细掂量了一下还差多少银子才能请文海兄尝尝饕餮阁的鸣鸾酒和一席饕餮宴,随即开口道,“下一位。”
很快,另一位穿着水绿流云裙的秀丽女子便要走上前,这时,一个男子却率先一步迈到潘川的摊前。
男子剑眉星目,一身绣工极好的带甲烨白袍,但已经洗的发白,可见穿的时间之长。他腰间除了古铜色的佩剑,还缠着一条黑色的龙骨鞭子,足下一双月白飞鱼靴,只是难掩一身煞气。
“福缘姻缘财运事业,算三免一,一卦十文,手相二两,驱邪三两,避祸十金,童叟无欺。”潘川照旧流利报出业务范围。
忽然感觉自己的衣袖被人扯了扯,潘川数银子正数得欢快,便见身旁的张文海朝自己拼命使眼色,跟眼皮抽筋似的。潘川这才抬眸,发现那男子正不善地盯着自己。
“哟,这位兄台也来算命?插人家姑娘的队可不太好吧~”潘川选择性地忽视男子的一身煞气,笑脸相迎,心中暗搓搓地想,人间有句俗话叫“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应该不敢在大庭广众下把我怎么样吧。
此人正是被主上派来解决“系铃人”的一昼,见那面如冠玉的少年可算把目光从那堆碎银子上一开,他单刀直入道:“把你的摊子撤了,你摊子吸引的人太多,我家主上马车过不去,开个价吧。”
潘川越过一昼看向不远处那辆坠满赤螭流苏的马车,眼珠子转了转,贼兮兮地开口道:“嘿嘿,兄台是个爽快人,一口价,一百金,在下立马走人,如何啊?”
“好——一百金?!你怎么不去抢?欺人太甚!你们大鄞从上到下真是没一个好东西!”一昼正要答应,却忽地发现对方简直是狮子大开口,胸中不禁怒气上翻涌。
听闻这话,周围围观群众也怒了,大鄞开国百余年,正是百姓安居乐业,国家繁荣昌盛之时,怎容他人诋毁,一时声讨四起。
“哼,宣夷小国乃我大鄞一手下败将,你不过是送来的宣夷质子手下一条狗,也配当街撒野?”那位水绿流云裙姑娘本来被插队就已经十分不满,一听这话哪还能忍,不禁开口嘲讽。
“就是就是,还当着玉珏小姐的面,我们小姐可是大鄞元武侯李大将军的小女儿,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李玉珏身后跟着的侍女沉湘和沉潇也在一边帮腔。众人起哄更甚,却无人注意到潘川身后的张文海低垂着头,在听到“宣手下败将”和“宣夷质子”后手猛的攥成拳。
“尔等妇道人家,懂甚么?我不和尔等愚民计较。李匹夫不过是使了些阴毒手段才侥幸取胜,王上又昏了头,才降了的。”一昼很是不忿,但主上却有太多东西不能昭告天下,此时的口无遮拦,只会坏了主上的长远计划。
潘川眼见两方剑拔弩张,虽然坚信一昼这种看上去比较正派的人不会对女流之辈动手,但是任事态发展总是变数太多,于是连忙打圆场:“哎呀,各位都稍微停一下呗,这位兄台,虽说这一百金贵是贵了些,但在下有一物相赠,若是合适,就当做个买卖了,如何?”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递给一昼。
一昼接过后仔细观察手中锦盒,整体是上好的金丝楠木,盒盖覆一层云鹤纹染菁布,虽然金丝楠木和云鹤纹染菁布都是上等的,但这一小块价值不超过五十金,怎么算都是自己亏了,正当他打算拒绝时,脑中却突然出现一道温淳如玉的男声:“答应他。”
这是主上的传音,尽管心中许多疑惑,一昼还是不假思索地从荷包拿出一张印着“天下通行”的长方青纸,道:“好,这是祥文钱庄的取金文条,拿了钱麻溜地撤了摊吧。”
潘川眼睛放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文条塞进自己的腰包,笑道:“好嘞好嘞!”
“切。”一昼最是看不起见钱眼开的人,冷哼一声转头便要走,却听身后摊主悠悠道:“你我今日有缘,在下送你一卦,如何?”
闻言,一昼脚步一顿,不屑道:“我不需要你的卜卦,你若真有心有那能力,不如给我家主上算算?”
潘川忽略他语中的挪揄,提起毛笔刷刷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又把纸卷成一团,随手一扔,纸团直线飞向一昼。
在别人眼里或许纸团并无二致,但习武多年的一昼却只觉身后破空般的气息夹杂着雷霆万钧之势而来,讶然间纸团已至,可忽的失去力道往下落,一昼下意识捞住它,抬头想要质问那摊主时,却发现人群中早已失去他和身旁那书生的踪影了,只留下地上一张写着“专业算命,假一赔十”的白布。
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一昼心想,随手将纸团放进腰间的荷包,飞身回到马车上,失去了算命摊英俊小哥后,人群的凝聚力立刻下降,开路也容易了许多。
一昼驾着马车驶离元华街一段时间便到了皇宫玄武门外,车厢中的人难得的开口了:“那卦取来我瞧瞧。”
“嗯?主上,您也信这些啊?”一昼问,一边把纸团取出,一边恭敬地替主上拉开车帘,阳光下的赤螭玉闪耀如火,恰如那利落跳下车撵的红衣男子,面如刀削,鼻如悬胆,唇如朱砂,一头乌发随意的用赤玉冠束起,本应意气风发的少年,却不知为何眼中只有无尽的痛苦和隐忍。
他拆开揉成一团的白纸,纸上唯有一首诗——
沧桑经世事,所念欲忘难。
一朝汹涌出,江去故如尘。
看罢,他仰天大笑几声,“实乃奇人也!”将纸收入怀中,迈步向玄武门走去,一昼连忙紧随其后。
夕阳下,红衣少年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他望着天空中瑰丽的云霞,远处的参差错落的亭台楼阁被渲染成朱砂泼墨而成的画,山川异域,风月同天,想来南宣的落日余晖也是如此,只可惜从那日起便与他再无瓜葛了。
不久之后,宣夷质子燕沧到京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大鄞……与此同时,帷幕之下,仿佛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