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上初见良昼,棘树昏昏夜未休。鹂鸟浅吟才梳妆,不见一轮不篦头。等不到南风东风从何起,找不见青纱红纱何处求。倒有玉笛一管,却不懂音律一番如何奏?请君为我寻丝弦,倒不如另翻一阙《广陵》曲,不似那萧萧瑟瑟不尽愁。
第二日一早怀安便派人送了两套衣裳来,都是未上过身的新料子。又叫人传话说穆贵妃是吹着风受寒了,太医开了药吃了发了一夜的汗也就好了,并无大碍。临君欢欢喜喜地收了衣裳,堪堪地挨过了那两天,这才听见街上说有外商和戏团进城了。到了第三日,临君拉着若兰早早的就起来梳洗,又换上了怀安送来的衣裳,站在镜子前头一瞧,自己尚可,只是若兰怎么瞧都是一副小姐的样子,又说不上缺了哪一点。正巧小螺正为若兰挽头发,临君这才瞧见她耳朵上犹戴着两个耳坠,便笑着帮她摘了下来,道:“我说怎么看都是小姐呢,原来是多了它两个。”这样一说若兰才笑问道:“我先时奇怪,怎么姐姐这样一位小姐连耳坠也不戴,后来睡觉时不经意才瞧见,原来姐姐连耳洞也没有的,这是为什么?”临君笑道:“原是我小时候不知疼的那晌儿我娘舍不得给我打,到后来她想给我弄的时候我又知道疼了,捂着耳朵满府里乱窜不让她弄,于是只好罢了。”说着又趴在若兰的肩上悄悄地问她:“你实话告诉我,用那么粗的针在耳朵上掇一下子可疼不疼?”若兰摇着头道:“我也不记得了,但我猜应当是很疼的。”临君撩着从若兰耳上摘下来的坠子打了个哆嗦道:“受这门子罪,我看还是生就男儿爽利多了。”说着两个人都装束好了,往镜子前头一站,俨然是两个翩翩的世家公子。
临君便牵着若兰的手去向她父亲母亲打招呼,顾辉同他夫人见了两个女孩子打扮得这样俊俏真是笑得合不拢嘴,因也想自己在家里闲玩一日,便打发她两个早一点出去。出了大门,只见怀安穆清两个早已在那里等着了,见了临君便招手叫她。临君拉着若兰一路跑到他两个跟前,歪着头作揖道:“顾氏小生,见过二位公子。”他们都忍不住笑,怀安又递了一把折扇给她,说:“这样不像,拿着这个才好。”临君接了折扇又拱手道:“多谢公子。”说着就将若兰拉到身边来,笑道:“这是秦大人的女儿,若兰。”若兰便屈膝行了一个礼,只低着头也不曾说话。穆清怀安连忙还礼,也递了一把扇子给她,若兰便怯怯地接了。临君见他们都拘谨,便故意推着若兰笑道:“你这样不对,要作揖,作揖才对。”说着自己就先作揖不迭,惹得三个人都笑了起来,这才一同上路。
临君问穆清道:“穆娘娘今儿怎么样?你怎么不陪着她?”穆清道:“无甚大碍,我原说要陪着她的,她硬是将我赶出来了。”怀安立刻就叫苦道:“哪里像我母后,便是父皇许了我们出来玩,我也是在她跟前说了几筐子好话的。”临君便打趣道:“你放心,今儿有穆清哥哥在这里,保管你丢不了的!”说得穆清朗声笑起来,怀安气得伸手在她脑门儿上就是一下子,敲得她上蹿下跳起来。临君又问:“今儿到底是怎么玩儿法?我们从没出过门的,不知道有哪些好地方。”穆清道:“先是去买卖集逛一逛,看有什么新鲜物件儿搜罗搜罗。然后吃了午饭再往后街去,有戏团子在那里表演。到了快晚的时候还有放灯的,我们放了灯赶在宵禁前回去就得了。”临君便笑着问若兰道:“兰儿你从前放过灯吗?”若兰抿着嘴笑道:“我没有放过。”临君便道:“那我们今儿就好放一回了,也看看戏本上写的‘花灯依旧’是个什么情景!”
还未进街角便先听得阵阵喧哗了。几个人从一条小巷子里窜出来,只看见街上已是人来人往的攒动了。外商外客倒不多,却多是听得消息出来看热闹的,也有借着人多的空儿支摊子做买卖的。穆清便回身向两个丫头嘱咐道:“等一会上了街,你们两个一定紧紧地跟在我们边上,若是人多冲散了可就找不着了。”临君听了立刻点点头,伸手拉住了穆清的袖子,又把若兰一把挽住了,正经道:“可不能丢了。”怀安笑道:“管好你自己吧。”便向若兰道:“秦小姐,你跟在我后头。”若兰听了只好过去跟在怀安边上。
等进了街临君便不知东西的窜起来了,一会儿看见做糖画儿的嚷着要,有卖小孩子东西的她也不撒手,害得穆清只能跟在她后头上蹿下跳的跑,生怕弄丢了。又有外商卖挂件儿的,净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临君也吵着要。穆清见若兰只是在一旁笑,便问道:“若兰,你要这个吗?”若兰还没答应,怀安便笑道:“我们才不要这个,那里有卖风筝的,我们买风筝去。”说着拉着若兰就走了。混混沌沌地闹了一上午,穆清实在闹得没法儿了,只好说:“晌午了,我们吃午饭去。”临君嘴里咬着一个馒头,手里还抓着一个,一边啃一边说:“我还没饿呢。”穆清哭笑不得的拧着她的脸道:“你自然是不饿了,我也不知道这馒头究竟有多好吃,吃着一个还拿着一个。”临君便将手里的馒头往穆清嘴里狠狠地一塞,道:“可好吃了,你尝一尝。”穆清不禁向后一个踉跄,叼着嘴里的馒头发笑。正闹着,若兰的肚子忽然的一叫,众人都愣愣地看着她。若兰便红着脸笑道:“我饿了。”三人都不禁笑了,连忙去吃饭。
穆清便领他们到了万珍楼,这里也早就是揠满了人了。穆清便向临君道:“你既已吃饱了,我们也就不迁就你了,多点些重味的菜,我们吃你看着。”临君忙道:“那不行,我才吃了几个馒头呢,你们自然是吃你们的,也不能叫我干看着吧。”怀安笑道:“别听他吓你,这万珍楼最是有名的烧的好清菜素食,他早也将菜都定下了,都是你爱吃的。”临君这才点头称好。怀安又想到若兰,便问她:“没有问秦小姐的口味,不知可有什么爱吃的?我们现要。”若兰见问她,忙说道:“我不妨的,随意即可。”这里吃完了饭,四个人便坐着喝茶。忽然有小厮来说:“几位公子,那边有客人请入茶席。”往楼下一看,倒是两位极清秀的公子冲他们作揖。临君便要伸头向外看,被穆清一扇子打进去了。怀安问道:“是谁?”穆清道:“不认得,打发了罢了。”便向那小厮道:“你回那公子的话,家君教严,不许结交私友,多谢抬爱。”过了一会儿那小厮仍旧跑了上来,手里还捧着一把折扇,笑道:“那公子说,‘既如此也不敢强求,这把扇子就赠予那穿青衣系青带的公子,算作物件儿,聊表心意’。”临君听了一喜,伸手就要拿那扇子,却被穆清劈手夺了,重又扔到那小厮的怀里,黑着脸向那小厮道:“你去回,既然交友已为不好,私授更为不妥,往公子谅解。”临君见穆清这样便不大高兴,叫住那小厮,又冲穆清道:“我还没瞧呢!”穆清正色道:“你一个深闺里的小姐,平白要这些男人的东西做什么?”仍叫那小厮走了。临君便笑了,从袖子里抽出早晨给她的扇子往穆清怀里也是一扔,嗔道:“既这样,这扇子也是你们平白的给了我的,连这衣裳也不是我的,你趁早收去了是好!”穆清见她急了不禁要笑,又实在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怀安便笑了起来,道:“既然要还,那便得好好儿的算算账了,从你三岁时我们送你的草蚂蚱,四岁时送你的布老虎,并着这些年七七八八的,还有昨儿的鱼竿和鱼线,可都得一并还清了。”临君听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揪着穆清的袖子道:“你别忙,等我回去了就找给你。”又挽住若兰笑道:“你瞧他们都欺负我,还是咱两个好。”说着就往若兰脸上吧唧一口亲上去,亲得若兰脸顿时红了,那小厮原捧着扇子还要来的,见了这样吓得转身就跑了。
出了万珍楼,几个人便向主街去,正巧戏团已将台子搭起来了,许多异服异饰的人在场子里窜来窜去,更有城里的戏班故意叫嚣,也依着人家搭台,铿铿锵锵的闹将起来。临君远远地瞧见那乌泱泱的一群人顿时煞了性子,拉着穆清道:“我不看这个了,你带我去别的地方看看吧。”穆清听了便向怀安道:“你们要看这个呢,就小心千万别挤散了,怀安把若兰照看好。我同临君去别的地方瞧瞧,到天擦黑的时候就在那边石桥上碰头。”怀安笑道:“我们也不看这个了,刚刚说要走呢。既这样不如先就散开,人多也未免太扎眼。”说着各自招呼了一声就散了。穆清将袖子塞给临君,说声:“抓好了。”临君却仍站在那里不动,瞧着怀安和若兰走的方向出神,穆清又唤了她两声她才回过神来,仍笑嘻嘻的抓住他的袖子,小跑着跟在他后头。
各自闲逛了一番天也就黑了,穆清便和临君一同往那石桥去,路上正经过一处小楼,挂着许多花红柳绿的灯笼,又飘着红绸,门口三三两两的倚着些浓妆的姑娘,冲来往的人浅浅的笑着。临君正留神看呢,只见一个姑娘倚在栏杆上笑着冲她招了招手,她立刻从心底高兴了一下,脚步不由得就往那边靠,却忽然被穆清一把扯回来,伸手挡住她的眼睛道:“瞧什么瞧,快走了。”临君踮着脚问他:“那是什么地方?”穆清红着脸咳了一声,半晌才道:“茶楼。”她仍旧不依不饶地问:“茶楼为什么不给我看?那个姑娘冲我笑呢。”穆清不禁笑了一声,强忍笑意道:“做店的要招揽生意,又不是冲你一人笑的。时候太晚了,再拖着连花灯都放不了就得回了。”说着拉着临君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