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阶上总有扫不完的落叶,庭院里总有折不完的梅花,镜前总有理不完的红妆,笔尖下总有书不尽的相思,嘴上总有吟不断的曲子,心间总有填不满的愁绪。你敛着眉,低着眼,不知又在心里描摹着谁的轮廓。我知道,那不会是我,但我希望他也能如同这拂面的春风一般,温暖着你。
苏穆清站在廊子里招手,廊沿上的雨滴慢慢地落下,被风吹着落到他的袖子上晕出一团墨绿。顾临君抱着根鱼竿一路小跑,一个侍女忙着追着她打伞,一个忙着牵裙子,一个抱着个鱼篓跑得水花四溅。
“穆清!”她一脚踩进水洼里,伸出去的手被穆清一把拉住拎到廊上,笑嘻嘻的说:“瞧我钓的鱼!”穆清用袖子帮她揩了脸上头上的水,向那鱼篓子里一瞧,果然有四尾草鞋大小的碧青的草鱼,不禁笑道:“你这样好的兴致,倒是苦了丫头们和你一同疯闹了。”临君回头一瞧,只有从月身上只湿了一点,连茗忙着给她牵裙子连袖子也湿了,小螺抱着鱼篓更是连胸前也沾湿了,便点着从月的脑袋笑道:“你最聪明,打着伞的连自己也弄不湿。”从月不服气,噘着嘴道:“湿了裙子丢了鱼,感情比冻了小姐还要紧呢!”连茗也不服从月挖苦她和小螺,抢白道:“裙子湿了小姐照样受凉,偏就你疼小姐的多了!”临君便推着她两个道:“就你们俩聪明话多,殿下在这里也不怕丢丑,还不带小螺换衣裳去。”穆清笑道:“你裙子也湿了,同她们一道换去,我在前廊等你。”
换了衣裳出来,果然穆清在前廊那里站着,手里拎着鱼篓出神。临君便过去拉住他道:“想什么呢?快跟我来。”说着抢过他手里的鱼篓就拽走了。到了荷华池,临君便拿着篓子往穆清面前一递,道:“呐,我不敢逮鱼。”穆清诧异道:“池那边才钓的鱼,又跑到池这边来放,我还想着向你讨两条晚上清蒸红烧了呢。”“胡扯!别人池子里的鱼你吃,我池子里的鱼你也吃吗?这可是我一条条养大的。”说着瞪了穆清一眼。穆清连忙赔不是,拿过那篓子蹲到河边,撸着袖子将鱼一条条的捞出来放了。临君拎着穆清衣裳的下摆防着拖湿了,也蹲到他身边,伸手在穆清手中正托着的鱼身上轻轻地摸摸,正经道:“小穆清呀,下次再钓到你可就真吃了哦。”穆清忍不住笑道:“你也就拿我开开心,再钓到它你认得吗?”“哎?”临君伸着手指着他,道:“我自然是不认得,可你一定是认得的。”穆清便将手中的鱼往她面前一送,吓得临君一个踉跄便向后跌去,一屁股坐到了湿地上。穆清连忙将鱼丢了,笑着去拉她,临君便索性赖在地上不起来,扁着嘴道:“才换的裙子又被你弄湿了,这会子又拉我起来丢人吗?”穆清忙将身上九州连云的藏青披风解下来给临君披上,这才将她拉起来,只好陪笑道:“是我不好,你说,要怎么赔你?”临君瞥了他一眼,忽然将手向他脸上一抹,登时抹了穆清一脸的泥,自己便笑着跑了,只冲他喊道:“这就算赔了!”
雨渐渐地大了,连茗在屋子里笼上了火盆,从月抱了床被子给临君拥上,临君便缩在炕上连打了几个喷嚏。穆清坐在对面笑道:“如今虽说是入了春,但早晚之间仍是寒浸浸的,你身子又弱,可禁不起这样折腾。”从月倒了盏茶搁在穆清手边,抱着茶盘子道:“殿下也该你说说她,如今不但不听我们的话,越发连老爷也治不住了,夫人只有纵着她胡闹的。她冻了伤了不打紧,可惜着我们的皮紧呢!”临君听了忍不住笑道:“你听听,可是我从小到大巴掌没上过身呢,若是哪一次失手打了她,可不是要去官府告我一状了?依我说,你正经的把卢木叫来,我们商量个日子好打发了她,省的平白喊冤。”
从月听了气得将茶盘子一丢,恨恨地跑开了,还未出门便一头撞了到顾夫人怀里。顾夫人拉着她问道:“月丫头跑什么?可是临儿又欺负你了不是?待我教训她去!”穆清一听是顾夫人来了,连忙起身行礼,顾夫人一见是穆清倒也欢喜,连忙拉着他问长问短的。穆清便说:“原是来请老大人示下,看过两个月番邦朝贡该怎么接待。”顾夫人笑道:“承殿下的情,称他一声老大人。原也是蒙了陛下的恩才做到今天的份上,殿下说请他的示下可真是折煞了。只是殿下如今小小的年纪也出来理事了吗?”穆清便道:“只是蒙夫人疼仍说清儿年纪小,其实早也该为国效力了。父皇这一次特意吩咐我和怀安来理事,说有不懂的地方只管来问相爷。先前来了相爷正忙着,便来同小姐说说话,也不知此刻相爷可空闲了。”临君听了便钻进她母亲怀里,道:“娘你听听,我也知道大殿下日理万机,断然不是特特地来瞧我的。”正说着前面便有人来回说老爷空闲了,请大殿下议事。穆清听了就要去,临君便故意长叹了一声,道:“这一去又不知过几辈子才来瞧我了。”穆清笑着向顾夫人行了礼,道:“你别忙,今日我来,明日怀安还要来,听说他近日得了什么宝贝,我看一眼也不让,等不及要给你瞧呢。”临君听了笑道:“我等着他。”
见穆清走了顾夫人方搂着临君道:“大殿下越发出息了。”临君便看着他母亲问:“怎么不夸二殿下?”顾夫人笑道:“自然是方才大殿下在这里我才夸大殿下好,等明儿二殿下来了我再夸他也不迟。”临君便道:“你这样一说到底还是大殿下好了,你瞧瞧他倒还时不时来瞧我,怀安竟是小半年都不来同我说话了。”顾夫人点着她女儿的额头道:“你当谁都是你这样无事闲的吗?皇后娘娘整天压着二殿下读书呢,哪里像穆贵妃那样不过问?”母女二人正推搡着说话,有妈妈进来回话道:“回夫人,秦小姐好了。”顾夫人便叫带进来,临君听了连忙从顾夫人怀中挣出来,问:“哪个秦小姐?”顾夫人道:“还能有哪个秦小姐?员外郎秦照仁的女儿。”临君一听立刻就说:“怎么又是他的女儿?他究竟有多少女儿!这会又是谁?若云,若霞还是那什么若芳?我不见,我可一个也不见!”顾夫人忙按着她说道:“并不是那几个,那些都已经许了人家了。这回来的是什么若兰小姐,说是性子很好的,堪陪着你。”临君无奈道:“上回来的那几个哪一个不是说性子好?可还不是见着好的就绿了眼,好的镯子要,好的衣裳要,连见了好的花瓶子也上赶着问我要。并不是我瞧不起她们家怎样如何,实在是那样子太惹人气了!”顾夫人道:“谁说不是呢?可因着你爹从前与那姓秦的交好,如今又不忍心弃了他,好歹也得应着。要是我可真拿着扫帚赶着就走了,想当时他见你爹不会结党奉承,以为料定了没仕途的,转眼就投了张太师。谁想圣上英明,一口气将张太师连根拔了,又将姓秦的贬了官,叫他南巡去。他家里养了那许多女儿,从前没一个能得你喜欢的,如今有一个若兰说是最宠爱的,因不放心,百般托了你爹照应,好话说了一箩筐,头都磕出血了。你爹原是极不愿招惹是非的人,但念着旧情,一时不忍就应下了。我倒是觉得不妥,你瞧这满朝文武谁有本事能把女儿送到相府来养着?说是托我们照应,其实也不知打的什么心思。你爹竟说那秦相公倒有这么一番话,说今日将女儿寄在这里,不出三年他必要亲自接回去的,到那时再感老大人的恩不迟。我倒说他‘看明儿什么张员外李员外也送女儿来,你应是不应?’,你爹却只说秦相公如何如何老实忠厚不忍相拒,憨货!”一面说一面就起身出去迎接,仍旧说:“这一会他叫女儿来,我说必得让你瞧瞧,你若是看得上就留下,看不上仍旧回了他,不必添我们的麻烦。”说着果然见秦妈妈领着一个小姐就进来了,一见她附身便拜。顾夫人连忙扶了起来,笑道:“好俊的丫头,你可是秦家的若兰吗?”那小姐只是低着头答应着。顾夫人便细细地问她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生辰禁忌一概问清了,那女孩也只是羞答答的不敢说话。顾夫人见了没什么大不妥的,方才牵着临君的手笑道:“这是你临君姐姐,我也统共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小没个玩伴,你来见见她。”秦若兰听了便答应着,又向顾临君行礼称姐姐。临君坐在炕上瞧着她,见与她其他几个姊妹都不同,倒是知书达礼的紧,眼中除了拘谨惶恐之色也并没有什么异端的,便牵着她母亲的衣裳笑道:“母亲叫若兰妹妹搬来与临儿同住可好?女儿从小没个姊妹相伴,如今好容易来了一个,不如一同住着,同息同止的岂不好?”说着就向秦若兰挤了挤眼,若兰便红着脸抿着嘴向她笑了一下。顾夫人听了便知道临君看重她,可究竟不大放心,只好说:“难道是我不让你姊妹两个在一处?只是你这个姐姐只有我知道,最是一个调皮胡闹的主,时常这些丫头们也同她胡闹。你父亲只道是我们相府规矩大好调教你这才送了你来,殊不知就这一个丫头还管不好呢。”若兰听着提到她父亲怎样如何的,便忍不住掉下眼泪来,又不敢抬手擦,只是低着头啜泣。临君见状便一再求她母亲,顾夫人看了到底也于心不忍,只好将若兰搂到怀里柔声道:“我的儿,哭的我心都碎了。你也别伤心,索性今夜就搬来同你临姐姐一道住吧,她若欺负了你,你只管来告诉我。”若兰哭着应承着,又说多谢夫人照拂等话,也着实可怜。
这样各自安抚了一番,顾夫人便只管理家去了。这里临君自然是叫丫头们将若兰的行装铺设好,又叫小螺先服侍着她,安排着晚间就同她一床上睡的。若兰见临君这样待她好,也免不了姐姐前姐姐后的叫着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