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目的地,沈玉是被架出去的,高跟鞋早已掉了,如今光着双脚,森然的地面上的小石子扎得她生疼。
进了门,沈玉一眼便明白了,这是牢,生了锈的大门像是黑漆漆的洞,沾满了鲜血。
沈玉明白了,宋知的身份绝不止于一个青楼当家。她虽是村里人,可该读的书可不少,都是偷偷摸摸去那教书先生家读的,报纸也看了许多。因此也知道,能在城郊建私牢的,绝不是简单人。
她被架着,越走越深,鲜血的味道也便越浓。尖锐凄厉的声音更是不绝于耳,沈玉甚至能听见鞭子抽在人身上沉闷的响声。最后到了最里面,这里已经没什么人了,但仍能听见隐隐约约的惨叫声,如同诅咒一般不休地灌进沈玉的耳朵。
沈玉被扔进一间牢房,牢门散着可怖的光泽,她蜷缩着抱紧自己,这里冷得出奇,外面分明是夏天,这里却冷得像寒冬腊月一般。
沈玉慢慢地想着她的事情,五岁前的记忆全是一片虚无,记事起家中人便是不冷不热的态度。
稍微长大后便有了干不尽的活,村里好心的人看不过去,劝了几句,她就被爹打了一顿,说什么不安分。
然后便在饥荒时候被卖到了青楼,以为当家的不是个很坏的人,却是给当成了工具。
如今,大抵要受些可怕的磨难。
想着想着,便睡过去了。
沈玉是被水泼醒的,人已经被绑在木桩子上了。
眼前的人是个壮汉,满脸横肉,手中捏了根鞭子。
粗声说道:“沈玉,你不顾尊卑,以下犯上,不接受先生好意,当罚。”
说完,那壮汉狠狠甩来一鞭子,本以为自己做好准备的沈玉哪里想过会这般疼,像是剥皮拆骨一般,那可真是刻骨铭心,沈玉死死地咬着嘴唇,直到血腥味蔓延开来也不肯叫出来,她也不知,自己分明那么软弱的一个人,为何这时候硬气起来。
沈玉微微低头一看,一道血痕已深深纵横在腰腹之间,鲜血开始向外溢,染在那件绣着金边牡丹的暗红旗袍上,染开了一朵血牡丹。
还不等沈玉缓过来,又是一鞭,比方才还疼,更加疼入骨髓,深入人心。
沈玉闷哼一声,冷汗顺着脖颈滑进衣服里,背湿了大片,狼狈不堪。
终是受不住,昏了过去。
两边的人顿时察觉到,胡乱撒了些止血药在那纵横的伤口上,解了沈玉的绳子,又扔回了牢房。
毕竟先生交代过,不能把人弄死。
在深处的地牢里,沈玉被扔在草垫上,头发乱七八糟地散着,旗袍的颜色深深浅浅,被血和汗浸湿了大片,精致的小脸失了颜色,苍白得厉害,唯独唇上有一点咬伤留下的血色。
沈念感觉自己像在冰里,又像在火里,原本腰腹间的痛似是蔓延到了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像在火中炙烤着,在冰雪中冰冻着,嗓子干涩又烧灼,头痛欲裂。
宋知推门而入时看到的沈玉已经烧得神志不清了,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浑身透露着虚弱的病态。
宋知的心微微颤了一下,一丝微小的心疼悄然而生,转瞬便又不见了,快得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他轻轻地抱起沈玉,这才发现沈玉浑身发烫,人倒是轻得厉害。
于是加快了脚步,飞速到了牢门口,留下一句轻飘飘的“去领罚。”剩下一众面露畏色的大汉,坐上了车,扬尘而去。
宋先生怀里的沈玉什么都不知道,只是隐约感觉被一股清冷的香绕了个满怀,有人浅浅地叹了口气,他说:“何苦如此呢。”
到了小院,早就叫来的医生已经准备齐全,将沈玉安置在小床上,医生询问是否可以检查伤口,宋知迟疑地点点头,又见医生想要掀开沈玉的旗袍,顿时止住医生的手,找了把剪子顺着伤剪了一圈布料,除了伤什么也看不见。
医生露出了然的神色,熟练地操作起来。方才在车上宋知没顾上看,旗袍又是暗红色看不出血迹,如今这一看,鞭痕纵横腰腹,十分狰狞,也不知这么一个小姑娘怎么受下来的。
罪魁祸首有些小小地担心。
医生看了半天,上了最好的药,打了一记退烧针,留给宋知一堆瓶瓶罐罐,叮嘱他:“这姑娘伤口发炎,方才又是高烧,身子还受了寒气,以后肯定会留下病根,这次能保下性命已是不易,切记以后要她忌辛忌酒,注意身子,不然伤害可就大了。至于药怎么服用已经写好,疤是肯定会留的,要想好快些就必得日日涂药。”
说了这么一串,宋知倒也都记下了,送走了医生后,他慢步走到沈玉旁边。
“也不知怎么的就对你心软了。”宋知喃喃道。
他本是个心狠的人,沈玉那一句话够他杀她一百次了,只是,心软了,毕竟第一次见到这么合适的杀手。
想起他去那旮旯角办事,第一眼看见这土姑娘,就因为识人多年的本事看出了她真正的好样貌,那时便想着要是培养好了必定是把利刃。
又因为有事便临时放置在了他名下的青楼里,再见时把这村姑娘里外收拾了一番,更是肯定了决定。
只是村里姑娘大抵没听过他宋知的名讳,敢拒绝必定是要受惩罚的。
目光扫向那两道鞭痕,只是下属有些不知轻重罢了。
宋知这么想。
沈玉睡了一天一夜,再醒来时感觉头重脚轻,身上的疼痛倒是减轻了许多,只是对宋知,倒也是真怕了,正心情复杂,一转头望见一袭青衫。
沈玉连忙低下头喊了句“先生”。
声音干涩得厉害,还有些颤抖。
宋知听出了沈玉话里的畏惧,只字未语,只是递过去一杯水,沈玉只见一支修长白嫩的手递给她一只瓷杯。
她有些慌乱地抬起头,“先生,我下次不敢了,罚我也受了,这毒能不喝吗?”
宋知又把手向前伸了伸,“嗯?”
沈玉只好接过,悲壮一饮。本想留几句临终遗言,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先生,这毒怎么跟水一个味儿?”
“这就是水。”宋知淡淡地说,“你如今愿意做我的人了吗?”
“我愿意。”沈玉来不及庆幸她还活着,她本就是个软弱的人,如今领略过宋知的手段了,方才只是刚睡醒脑子迷糊着才敢那么说话,如今想起眼前这人的所做所为,一下子清醒起来,她明白这是唯一的选择。
“很好。”宋知又成了那副风光霁月的清润样子,但沈玉没再抬头看,她心下一片平静,她明白,眼前这个人,她恨不起,也反抗不起,她怕了。
宋知将那一堆瓶瓶罐罐塞给沈玉,淡淡地说:“按时吃药,药膏自己涂,至于这疤,是你应得的,以后听话些,我会对你好些。”
宋知这么说。
沈玉握紧拳头,“是,先生。”她这么说。
“待你伤养好了,便开始训练罢。”
“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