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年后)
九重天上处处张灯结彩,破霄殿中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一时风光无限,热闹非凡。
司礼典仪的景哲上仙气喘吁吁地入了席,一边揩汗揉肩一边抓起玉杯将那百花仙酿仰头灌下。
“景哲兄素来以恪守礼法、行事恭谨著称,今日做派这般豪迈,倒是桩稀罕事”,临席的水德星君小声打趣道。
“真君莫要笑我了,此番我大半条命都教这苦差给折腾了去,还守那劳什子的礼仪做甚。”虽是一脸愤慨,声音却压得极低,眼神还时不时扫着正席上的神帝神后及那对新人。
“战神性子虽冷了些,但总归不至于为难我等小仙,上神婚仪确是工程不小,可景哲兄你能力不俗,此事想来倒也算不得困难,怎的生出怨气来?”水德星君将剥好的蜜桔送入口中,继而转向景哲,一脸不解道。
景哲扶额轻语:“旁的倒还好,上神礼仪规制虽繁杂,但好歹也是有先例可循,星君可还记得这规制中有一条便是夫妻二人需得共持一根相思树枝,站在瑶台上让九对比翼鸟绕着飞上九圈,取和美长久之意?”
“确有此条礼制”,又是一个蜜桔下肚。
“借用比翼鸟本是桩小事,派仙使去翎域请来便可,但此番怪就怪在此处,我派仙使上门造访,谁知那鸟族一听比翼鸟要在远嚣上神婚仪上做祈福之用,登时就变了脸色,起初还搪塞几句,后来直接将仙使拒之门外。借不到比翼鸟坏了规矩那还了得?今日我便亲自去了趟翎域,拜访了鸟族尊主洛璃上神,一见面我就开始哭诉差事难办神帝严厉、求上神体恤云云,待我方说到您二位同为上神,应多少存些情谊时,不料洛璃上神抬手间竟用那赤羽千华扇给我扇出翎域,径直扇到了腾瑞山脚的芳泽谷,你说上神一副圣洁冷清的形容,脾气怎如此……”
景哲正揉着腰,却见临席的另一位瀛洲仙君也小心凑了过来,临临席的天枢真人,临临临席的不大认识的仙友皆支起耳朵,眼巴巴地等着,做津津有味状。
“此后又如何?”瀛洲仙君亦拿起蜜桔剥了起来。
“说来也巧,芳泽谷的蝶姬仙子恰是我的旧识,知晓来龙去脉后便帮我想出法子,我这才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万幸刚好来得及,不然耽误上神喜事我岂能付的起责任。”景哲顿了一顿,故作神秘,并未说出到底是什么办法。
“那便是你说的法子?”水德星君指了指站在殿中央承喜台上的二位新人,刚欲入口的桔子惊得掉到地上。
湘懿公主凤冠霞帔,远嚣上神素衣白袍,只见大片的金翅灵蝶绕着二人上下翻飞、左右乱窜,画面是说不出的一言难尽,七分违和中竟还含着三分诡异。
“那蝶姬仙子怕不是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吧?不然为何要这般害你。”水德星君拍拍景哲的肩,话中尽是同情,脸上的笑却不太厚道。
“哎,若我命中该有一劫,逃也是逃不掉的”,话毕,直接抄起酒壶仰头而尽,全然不顾此时其实并未开宴。
不知是谁实在看不下去,施了个术法将那些赚足眼球的蝶子送回了老家,神帝一段冗长的贺词过后这席面便算真正的开了。
这种大规模的宴席向来是位高者端着架子坐在前列尴尬寒暄,位低者假装正经坐在后方肆意八卦。
“你们可知这鸟族为何不肯给远嚣上神颜面?”景哲对席的南极仙翁捻着白须,双颊微红,双眼含些许迷离之色,一副被灌多了的模样。
景哲对这个差点一扇子扇断他老腰的绝色上神兴趣浓浓,自然第一个跳出来问“为何”。
看着临近几位小仙皆目光熠熠,南极仙翁面上得色更甚,继而侃侃而来:“若将洛璃上神和远嚣上神一同提起,这便要扯出万年前的一段称不上秘辛的秘辛了。传闻洛璃上神天生慧根,凤族的神仙破壳便有仙位是不假,但不用修行便可得上仙阶品的神仙却是罕见,她甫一出生便被定为鸟族的继承者,两百岁化形时被元始天尊带回玉清境收为关门弟子,一直潜心修行。”
“可这又与远嚣上神有何关系?”水德星君将方才掉到地上的蜜桔拾起来塞进口中。
“洛璃上神三万五千余岁时便迎来了凤族十万岁才需经历的涅槃大劫,许是彼时的她没做好万全准备,并未顺利熬过涅槃业火的焚烧,渡劫失败后伤了脑子、失了记忆,不知怎的流落到了凡界,更奇的是,后来几经辗转又上了九重天,最后竟还被远嚣上神带回了破霄殿,彼时谁人能料想到那只毫不起眼的乌鸦小妖竟然就是鸟族遍寻三界而不得的少主。”仙翁摇头轻叹造化玄奇,神仙也难离其中。
“此后如何?”景哲君脸上似写着“八卦”二字。
“还能如何,孤男寡女相处百年,要说未生出半点情愫你可相信?”南极仙翁语气倒像是个过来人,“若非后来洛璃上神不知何故动了那南天门柱子上的优昙婆罗,被神帝判了业火焚身之刑,二位上神怕是已结良缘。”
“原来史册中记载的三百上古妖灵破封逃逸一案竟是洛璃上神亲手所为?”水德星君面前已见底的蜜桔盘彻底打翻在地。
“尔等仙龄不足万年,自是不可能知晓如此旧事。诚然,远嚣上神果真不负战神品格,是个刚正不阿奉公职守的好神仙,听闻他当时亲自审问洛璃上神,陨神崖之上也是他亲执御火圣令,降下八方业火为洛璃上神行刑。”南极仙翁讲得口干舌燥,忙为自己倒了杯果酒润嗓子。
“如此便难怪了,情之一字果然最是伤神。”这些小神仙们个个听得恨不能掀拳裸袖,却又不得不作出副黯然的形容来。
仙龄尚短的小辈神仙们在后面八卦得欢天喜地,前面这些老牌神仙却各自想着各种遁走的理由。
西海龙王敖闰万年来多次上书只为请道御旨,央神帝将他那小女儿湘懿指给远嚣作战神夫人,按理说上神婚配即便是神帝也无权干涉,敖闰又是四个统领水君中最无权无势且不受重用的一个,神帝本不欲为个无甚大用的龙王而开罪了司战的上神,但某日朝会后敖闰与神帝密谈良久,无人知晓所谈何事,只知随后神帝亲临破霄殿与远嚣上神会面,次日一道赐婚御旨传进西海水晶宫,之后便有了今日这场婚宴。
有传言称神帝收了西海的一位尤物蚌仙做宠妃,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此番吃相固然难看,但三界六道又有几人敢嚼神帝的舌根子呢?
神帝深信远嚣清心寡欲,娶不娶妻无甚差别。
这场婚宴存在的意义,也完全跟见证二人情比金坚无半文钱关系。
于远嚣而言,不过是从此自己府邸中多了位可有可无的夫人,同时也算是报了当年西海献玄冰救命之恩情;于湘懿而言,从此拥有了那个曾经梦寐以求的名分;于西海龙王而言,此后便算是与上神沾上了亲戚,腰杆子也能硬上不少。
如此便皆大欢喜了,除了少些真情实意,这场婚礼倒算得上完美。
众仙在或真心或假意献上贺词之余,偶有知晓些内情的人会为翎域中的那位上神悲戚个一句半句。
然,此间恩恩怨怨、爱憎纠葛怕是只有二人自己才最清楚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