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破庙里有很多可以躲藏的地方。
但是我并不屑于躲藏。
来的第一批人是些身披蓝衫的大汉，一共五个，看上去都很有精神，一式的金柄大刀，骑着大宛良马，神情举止都好象武功不弱的样子。
他们对我说了一些希奇古怪的话，我听不懂，也完全不愿意理他们。
有个人就想动手，但是被同伴们劝住了。
第二批人是六个女道姑，年轻，但是没有什么姿色。
第三批人的装扮是四个商人，但是摘下帽子都全是光头。
第四批是三个扮成小老头的“小孩子”，两男一女，卸下了伪装后都非常可爱的样子。
第五批人是两个高高瘦瘦、脸色苍白的青年人，一男一女，看上去都缺乏营养，形同骷髅，当然这也可能是练习某种功夫的正常反应。
第六批人是七个喇嘛，这七个喇嘛可能是这些人中差异最大的一群，老少高矮胖瘦的都有。
他们来自不同的方向，口音和衣着也大相径庭，可是从第一批人出现到第六批到达，前后不相差一柱香的工夫，他们却都象是赶了很远的路，显然他们早有约定。
我恍然间记起了我在什么地方见过与此类似的地方，那是上一次陈治悻把我献给碧玉公主，那里也是一个这种样子的破庙。
这也是一个魔教废弃的据点。
这些人在这里聚会，显然他们都是魔教的人。
他们的数量是五、六、四、三、二、七，人数不等，似乎意味着还有一个人没有来。
象是要证实我的猜测，我很快就听见了远处有沉重的脚步声向这里跑来，脚步声在三里之外也能听见，可见这个人应该是个大汉，而且轻功不行。
但当这个人奔进我的视线之内，我才发现我估计错了。
这是一个身上背着半人高的巨大木箱的人，这个箱子看起来非常沉重，他这样步履如飞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声音如果不响才是真奇怪了。
“真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各位都等急了吧。”很温和亲切的声音。
“我们也是刚到。”
“那你还要这条腿干什么？”
刚才答话的老喇嘛突然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一条腿已经血淋淋的掉在了地上，旁边的人都视若无睹的看着，没什么反应。
老喇嘛伸手从怀里取出药给自己敷上，咬牙忍痛道：“谢谢天王恩典。”
背箱子的人一摆手，“罢了，下回长点记性。”
我这才看清楚他的脸。
这人穿着很鲜艳的红袍，脸上戴着面具，他的面具很特殊，普天下也可能只有一块。
这张面具的惨白色的，上面并没有象普通人一样开眼孔、鼻孔、嘴孔，好象是用白漆刷就的一块花梨木板，甚至于木版上根本没有为照顾脸形鼻子的凹凸起伏，完完全全就是一块非常平的板。
如此诡异的面具，就算现在是白天仍然令人不寒而栗，绝不是可笑。
魔教中的二天王之一就是——无面人。
从西门无妄开始，就有人误会我是无面人，因为我的脸也完全烧没了。
谁也不知道无面人那块紧贴着皮肤的木板下到底有没有脸，总之故老相传，从来没有人见过无面人的真面目，没有人知道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我的感想就是，要冒充他非常容易，因为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他也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这就意味着，如果杀了他，任何人都可以戴着这样的一块木板来冒充无面人。
这个人的武功很强，应该有一甲子以上的功力，但是我听他的声音却不会超过四十岁。
无面人大咧咧的在一块青石上居中一坐。
“近来有什么消息吗？”
一个光头商人道：“天王，属下得知‘热血儿郎’那批家伙想不利于我们这次聚会，据说他们尽遣十八高手来伏击我们，但属下一路小心查看，却并没有发现他们的行踪，这个真是奇怪。”
无面人“嘿嘿”冷笑，“十八高手？有这么多吗？我倒捡了十六个人头在这里。”
无面人打开木箱往地上一倒，十多颗人头象小西瓜一样滚了一地。
“难道按你的说法，还应该有两个家伙逃过了我的捕杀？”无面人不动声色的道。
“天王武功盖世，谁敢冒犯虎威？想来那些宵小之辈，早已闻风远遁了。”
无面人冷哼了一声，“‘热血儿郎天行道’的那帮小家伙并不可小视，他们的组织能在这短短几个月中迅速崛起，把宫原拉下马，他们的首脑必有过人之处，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想与我们为敌，不过这一次被我杀了他们这么多人，他们也应该收敛一点，知道谁才是老大了。听说最近江湖上又冒出了一个昊天宫，消灭了西门世家，重创了南宫世家，摧毁了恒山派，还杀了少林监室，势头一时无两，尔等有谁知道他们的来历？”
一时间没有谁能回答。
“天王未免过虑了，想那昊天宫虽然网罗了不少遁世之徒，但是要说名宿高手，那个有本教多？本教上下一心，却又怕过谁来？”那商人打破冷场说道。
“话是不错，可是我教的黑海神君和碧玉公主……”一个“小孩子”发出老者的声音。
无面人冷冷道：“你们要管本教的大事吗？”
这二人立刻跪倒，“属下不敢！”
无面人仰首向天，似乎在凝视远方，“本教的事情，自有长老们会去妥善解决，现在我们能做的，就只有尽全力毁灭中原武林的元气，他们喜欢窝里斗，我们又何妨为他们煽风点火？现在天下十五道的武林分盟主已经死了十个，为争武林盟主的位置也抢的火热，八大门派事实上已经完蛋了五个，四大世家也已去其二，四大帮倒是变成了六大帮，现在可谓是我们统一天下的百年不遇的良机，我们绝不能自乱阵脚，更不能暴露目标让他们重新团结起来，诸君当努力进取，不负我望！”
无面人开始指派这些人去完成一些任务，或者毁灭某地的帮派首脑，或者取得一定数量的财富，我依稀记得当日宫原也差不多是这个样子吩咐下属的。狼行虎视，气吞山河。
他很显然也是个出色的指挥和策划人才，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天衣无缝，我这才知道魔教的势力是大到如何可怕的程度，而这样的力量却从来就没有真正被赶出中原。
无面人把所有人都打发走了。
现在这里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
天也正在暗下来，太阳要落山了。
无面人好象终于发现了我一样向我“看”过来。“你是谁？”
我说：“其实这个问题我也同样很想问你。”
“你不知道我是谁吗？那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他们都叫你天王，魔教二天王是黑海神魔和无面人，但是无面人我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听过他的名字，那时候他就应该是个老人。我也根本不知道我为什么而到这里来。”
无面人大笑起来，平心而论，这声音不算难听，更不是我听过的最难听的声音，他好象是故意想让自己的声音难听，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一般来说，人总想通过假笑来表达某种意图，掩盖某种目的。
人都不希望别人知道自己的弱点，可以示强以弱，更多的却总是虚张声势，掩弱为强。
“这样捉迷藏毫无意义！”他厉声道，“我承认你是个很强的对手，但是我很奇怪我居然不认识你！”
“我同样有这样的感觉，不过我想我恐怕知道了一点别人为什么要我到这里来的原因了。”我淡淡道。
无面人慢慢的站起来，“你是说，你是被人利用来和我一战？”
“是的，我到了一个不该到的地方，见到了我不该见的阁下，而此后的事情，就是不由你我决定，必然要发生的事情了。”
“你很有趣，但为什么这样说呢？现在只有你我，我们谁也不能决定命运吗？”
我说：“你能够不杀我吗？”
“很抱歉，我确实别无选择。”无面人道：“但是我能肯定，死的人一定是你。”
我很平静的问：“为什么你这么肯定？因为地上这些球？”
无面人道：“因为第一、你并不是一个完整的人。第二、刚才我并没有叫人来围攻你。第三、因为你很害怕，你自己都知道绝无可能战胜我的。”
“我不是在害怕。”我说，“我是因为冷。”
无面人不再说话，他全身的气息变得异常平静。
“如果你真的很有把握杀我又何妨立刻动手？是不是因为你也没有把握？”我说，其实我攻击他的言辞就是在说我的现状。
他的呼吸声仍然非常匀净，但他并没有立刻动手。
他不急，他也没有真正的轻视我，我也放弃了说徒劳的废话，面对真正的高手，挑拨技无能为力，更何况我根本不了解他，我完全不知道他弱点何在。
他不先出手，我更不会。
在对手没有防备的时候你可以先发制人，但是对手是高手而且有防备的情况下，先发就未必能够制人，反而会露出破绽。
实力弱于人，我更不会先出手，如果确信对手远逊于自身的情况下，我却会毫不犹豫的赶尽杀绝。
要我现在站在一个公平的评价上，我也非常明白无面人比我强。
但和比自己弱的人交手并战胜他算不了什么，只有知道对手比自己强，还有信心去通过努力和不懈的争取去夺取胜利，这才是武者真正的勇气。
正因为比武中经常会出现不可预料的奇迹，比武才是这样的激动人心。
弱者要战胜强者，就一定要创造不公平的局势，而这样，奇迹其实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我已经赢过所有我该赢的战斗，但我仍然不想输我大半要输的战斗。
失败，就是死亡。
逃避，更甚于死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