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儿哥也许该问了,人家都拿着刀枪剑戟十八般兵刃,最不济也得扛把铁锹呀,总不能拎着把破菜刀就去跟人家玩儿命吧?
你有所不知,这里头有分教:要说咱这位国王吧,对声色犬马——尤其是对狗——那是没得说,一天到晚简直当祖宗供着。
年终岁尾祀天祭祖的时候还赏它黄马褂穿哩!
可对黔首百姓就是另一副嘴脸了!
你道那些国王皇帝元首狼主最怕啥?
他们不怕大臣上谏嫔妃通奸、皇子夺嫡太监干政,跟一件事比起来,这些统统是小菜一碟。
这件事就是,——他最怕人民造反!
猴儿哥曾经当过造反派,虽说后来被镇压了,这个理儿他再清楚不过。
四大天王会战花果山,为啥里头还有人打把伞呀,为的就是拿这乾坤伞把你那些猴子猴孙手里头的家伙统统收缴!
手里头有刀有枪怕你三分,赤手空拳怕你何来?!
你造反再有理,手里头没家伙也壮不起胆儿来。
’——举起手来,缴枪不杀!’
你听去吧,战场上最威风的准是这句话。
哪个皇帝老儿不懂这个呀,因此凡是疑似能做兵刃者一律收缴,像什么菜刀剪子锄头凿子榔头镰刀等等等等,甚至连擀面杖掏灰耙都在劫难逃。
我甚至听说连老头儿用的痒痒挠也不放过,把老太太的假牙都抠出来收走了。
理由很简单,因为假牙也是牙,是牙就能咬人。
你能武装到牙齿,我就能把你的武装给卸喽!
因此老百姓家里除了几件破衣烂衫,几乎都是家徒四壁一无所有。
女人没梳子,只好拿手指头梳头;
男人没刀子,只好拿石头拉东西;
老头儿没拐棍儿,只好扶着墙走道儿;
小孩儿没弹弓,只好撒尿搓泥球玩儿;
刀削面好吃,可那是拿石头片儿削成的!
起义军揭竿而起——这所谓的’竿’无非都是些破竹子烂木头。
立身修德、以仁义治天下,这样的国君哪儿找去?!
他们那点儿心思全花到如何对付老百姓身上了:防民如防贼,塞口如塞川;只许你老老实实,不许你乱说乱动!
我家国王眼瞅着该打仗了,才赶紧把收缴来的兵械分发下来。
你道我们平时拿啥训练,都是些细细的小树枝、苇子杆!
比起手无寸铁的平头百姓,我们这些当兵的更叫吾皇万岁夜不成寐哩。
咱身材本就瘦小,又缩在犄角旮旯,所以发来发去直到最后军械官才瞅见我。
——得,就剩口生锈的破菜刀了!
我把菜刀掂了掂,心说菜刀就菜刀吧,至少总比空手强。
咱姨姥姥不是常说做人要知足者常乐不可贪心嘛,小子信受奉行便是。
比起人家手里的长枪大矛,咱这菜刀虽说短了点儿,可一寸短一寸险,而且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那不还有举着擀面杖掏灰耙的嘛!
战斗很快打响了!
兵对兵将对将,人嘶马叫炮号连天,直杀得鬼哭狼嚎日月无光。
我举着菜刀卯足了劲拼命往前冲,’嗖’地一条大腿自我眼前掠过,’嗤’地两只膀子在我左右横飞!
狼牙箭飞蝗石更是雨点儿般朝我射来。
咱身材矮小动作灵活,所以我身边那些高大魁梧的战友一一中箭倒地,我依然健步如飞啥事没有。
有道是’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我正合计着要先擒他们的王哩,忽然一支’犬齿倒钩箭’射来,正中我前面的大个子。
他大叫一声往后便倒。
我只觉眼前一黑,还未及反应就被他压在身下。
紧接着就像下饺子一般,一干中箭的小伙伴’呼喇喇’全朝我身上压过来!
泰山压顶腰不弯,那才叫吹呢!
——在昏过去的一刹那,我兀自发一声感叹。
事后我才知道,咱整整在死人堆儿里躺了——其实应该叫趴了三天三夜。
幸亏我手里还有把破菜刀,等我苏醒之后,就是靠着它一点一点挖出条地沟才成功脱身,打一座肉山底下逃出来。
黯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争鸣,举目四望全是黑压压的尸体,我不禁恶心呕吐起来。
几天前这可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呀,我的上帝!
顺便说一句,那时候咱还没信佛呢,咱信的是救世主耶稣,还有万能的上帝。
我低头在胸前画着十字,祈求上帝的悲悯和宽恕。
忽听半空一声长唳,我急抬头——
一只硕大的雄鹰朝我直扑下来!
躲是来不及了,这家伙快如闪电,一对锋利的大爪堪堪到了眼前!
有道是’难者不会,会者不难’,我快逾闪电给它来了个’金丝缠腕’,两手牢牢抓住它的脚脖子。
注意我的用词没:它是’快如闪电’,咱是’快逾闪电’,也就是说咱的动作比它更快!
瞧,猴儿哥笑了,是不是想起我那著名的’倒打一耙’来了?
还别说,这后来的’倒打一耙’,正是当初这招’金丝缠腕’的升级版哩。
那大鹰登时慌了神,疾拍双翅把我带至半空——
想摔死我,哪有那么便宜!
我气沉丹田双臂一较力,手指头越抓越紧,差点儿都抠进它肉肉里去咧!
最后它服气了——当然也累坏了——径直把我带到悬崖峭璧上的一个大洞里。
里头铺着厚厚一层又松又软的枯枝败叶,不仅遮风挡雨还敞亮通风,看来这就是它的老巢了。
我知道它把我带到这儿可不是请客吃饭,指不定心里头转啥花花肠子呢!
有道是’先下手的为强,后下手的遭殃’,所以脚一沾地,我便运指如风照它胸脯子就是一顿乱杵。
练琴的有’乱指’,练武的有’乱拳’,咱这是’乱杵’——最简单有效的点穴手法。
人身上有三百六十道大穴七十二道死穴,天知道它身上是不是也这样,反正七杵八杵总能杵中它几处穴道。
估计瞎猫就是这样碰上死耗子的。
等到它瘫软在地,我这才松了口气,坐在干草堆上呼哧呼哧喘了好一阵儿,心理盘算着下一步该咋办。
战场是不能回去了,在我看来那就是个屠宰场!
大家杀得你死我活尸横遍野,其实未必有谁知道这么做值不值!
发号施令的人永远不会把他真实的想法告诉你——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最典型的愚民之术!
我们在人家眼里不过就是一堆草芥,不是么——发把破菜刀就叫你愣往上冲!
我摸摸身上,那把立下汗马功劳的菜刀早不知掉到哪儿去了。
后来为了纪念它,我决心当个吃货,因为只有在吃东西的时候才会不断地想起它。
至于咱日后总是遭人诟病的贪睡,也是为了纪念那次在死人堆里睡了三天三夜才大难不死的奇特经历。
你还别不信,猴儿哥,事实的确如此,我老猪说话向来是实话实说,绝不蒙谁骗谁!
我为啥拿九齿钉耙作为防身之物,还不是为了纪念我曾经的乡村生活!
当初要是把如来换作我,任你在我手心里撒多少泡猴儿尿,我都不会弄座大山把你镇压住。
瞧,沙师弟直劲儿点头呢,可见咱说话还是有人信的!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诚实守信一向是老猪做人做事的准则。
——越跟我相处,你们就越能体会到这点。
菜刀没了,幸亏那部天书还在——我把它结结实实勒在裤腰里,还好没掉出来。
眼下有这么一处绝佳所在,我岂不正可借机修炼它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