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师兄清清嗓子，终于亮出了底牌。
”实话跟你说吧，猴儿哥，今天我就是要跟你打个赌——这不，我把老沙都拉来当证人了。”
我登时面红耳赤，不敢去看大师兄，心说：
”二师兄呀二师兄，你这不是害我么，言外之意好像我早跟你合计好了似的！”
好在大师兄的注意力并没放在我身上，他“哦”了声道：”那俺倒想听听，你要跟俺打甚赌哩？”
”当年如来佛祖也曾跟你打赌，赌你跑不出他的手掌心去；
今天咱也跟佛祖学学，不过不是让你跳我手掌心，而是教你翻跟头。”
二师兄两眼放光，呼吸竟也有些急促了。
”听明白了吧，——只要我一声令下，你猴儿哥立马就得满地打滚儿翻跟头。
只要我不说停，你想停都停不下来，就那么一直翻下去！”
大师兄吃惊地瞪着他，仿佛他鼻子上忽然开了朵花，而后开始大笑，笑得直不起腰来。
他连翻三个跟头，纵身蹦到石凳上，用手背抹着眼泪道：
”笑死俺了，笑死俺了！直到今天俺才知道，你八戒还是个笑死人都不偿命的吹牛大王！”
岂只是大师兄，我也有同感——难不成这就是他所谓的”报复计划”？
如果不是他吃错了药，就是仍在睡梦中。
能叫大师兄翻跟头的人不是没有，但我相信这个人绝不会是二师兄。
二师兄虽算不上吹牛大王，不过吹功却也了得。
昔日在天庭为官时，他曾与夜游神打赌，说自己能教王母娘娘学猫叫。
夜游神自然不信。
于是二师兄抱来一只猫放到他面前，揪着猫尾巴迫使其”喵喵”地叫了几声。
二师兄说：”你输了！”
夜游神说：”你才输了呢，这是猫叫，不是王母娘娘学的猫叫！”
二师兄立马找了支笔，先在小猫额头画了个”王”字，又得意洋洋掀起猫尾巴说：”你可瞧清楚了——这是只母猫！”
有人将此事秘告了王母，王母直恨得牙根痒痒，待二师兄因酒后无德被玉帝治罪时，便趁机煽风点火说了二师兄许多坏话。
玉帝盛怒之下，当即把他贬入凡间去重新投胎受苦。
——说到底还是他那张大嘴惹得祸！
”笑吧，你只管笑吧，待会儿只要我老猪一张嘴，保管教你哭都来不及！”
二师兄嘿嘿一笑。
”吹牛吧你就，反正吹牛又不上税！
俺且问你，是何缘故非要教你跟俺赌上一场？”大师兄心存疑惑当然很正常。
”那我就不妨告诉你，省得待会儿你稀里糊涂翻跟头——”
二师兄喝了口茶润润嗓子。
”知道我的岳丈——高老庄的老庄主，人称’高太公’的高尔鸭先生吧——年轻的时候，那可是位反抗暴政的勇士哩。
——大地在颤抖，空气在燃烧，隆隆的雷声预示着大风暴！
这就是他老人家用长矛醮着敌人的鲜血写成的诗。
咋样，还有点意思吧？
他常常告诉我，做人不要畏缩，要敢于反抗。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老虎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暴政。
你不反抗的话，人家就会骑在你脖子上拉屎。
听懂了吧，猴儿哥——
你欺负我，我当然就要进行抵抗！
远的不说，前些日子趁我不备，你偷偷把我攒下的私房钱给了那个扁和尚，回头还愣充好人儿，把一口黑锅扣到扁和尚脑袋上，你当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是因为被僧扁所骗还是偷钱的事被揭穿，大师兄的脸红了，神情也显得颇不自在。
本来他就脸皮薄，二师兄再这么不给他面子，自然有些气恼。
”俺不过是先借去拿着花花，回头得便再还给你，谁知你攒起钱来竟那么利索，等俺想还时，你耳朵里早已塞得满满当当！
休要在俺面前提那个骗子，他不是扁头么，那就把锅扣在他头上，教他的头再扁些！”
对他的辩解二师兄不置可否，等他说完才慢悠悠道：
”你说不提咱就不提，这篇儿先翻过去。
下一个问题——
瞅瞅你脑袋上戴的那个箍子，分明就是耻辱的符号、失败的象征！
可你猴儿哥呢，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整天把脖子扭来扭去的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悠，瞅着那叫一个别扭！
穷显摆啥呀，要搁我老猪早弄块破布把它包起来咧！”
他旧事重提，大师兄的脸色愈发难看。
”呆子，你瞅俺别扭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上回那黑粉的事俺还没跟你算账呢！
你只道自己有理，可有没有想过俺的感受？
还记不记得咱们碰上的那个杂耍艺人——
他玩了一辈子”高空飞人”，从来都没失手过，可那天在皇宫表演时却打半空摔下来。
他强忍疼痛爬起来，冲国王笑了笑。
这一下几乎惹恼了所有人，因为大家都认为他不该笑。
——一个失败者哪有笑的资格！
可他是怎么跟咱们说的：’难道当时我还能哭？像个小姑娘似的哇哇大哭，把大家伙儿逗得开怀大笑？！
在哭跟笑之间，他选择了笑。
哪怕被逐出宫廷也在所不惜！
如今俺老孙也选择笑：哭哭啼啼是一天，嘻嘻哈哈也是一天，俺为甚要委屈自己，整天拉长了脸活像个讨债鬼！”
大师兄越说越激动。
他说的那个人我也记得，我同情其遭遇，更对其勇敢的选择表示由衷的敬意。
人生即是选择，他选择了自己认为是对的东西。
他说的另一句话令我印象更为深刻：
人的生命其实非常短暂，我们往往还没来得及仔细咀嚼，生命之花就已悄悄凋谢了！
所以与其活在别人的评价里，还不如做一个真实的自己。
这样当死亡的钟声敲响的那一刻，你才会觉得心安理得，不会感到任何遗憾和失落。
我记得受触动最深的就是大师兄，当他转过身去的一刹那，眼里噙着泪花。
也许正应了”同声相应”这句话，当那人娓娓讲述自己不凡的经历时，大师兄也应该想到了自己吧……
当年他大闹天宫被镇压于五行山，这一困便是漫长的五百年。
多少人以为他早已灰心丧志胆裂魂销，但只有他本人才知道自己从未因之意气消磨，更是从未后悔过。
若是时光倒流回去，他依然会手持金箍棒打上灵霄宝殿，令众神辟易玉帝心惊！
哪怕再次被如来镇压，他也依然会做此选择。
大师兄这番话对二师兄显然也有所触动，事实上大师兄乐观向上的人生态度与二师兄性格中的某些东西还是颇为相契。
但二师兄不会因这种情绪影响到自己今日的计划。
——计划必须要执行，大师兄必须要受惩，他是铁了心要教大师兄尝尝他的手段！
”说一千道一万，总之你不该当着我的面穷显摆，我瞅着心烦！
此去西天还远着哩，我可受不了这个！”
大师兄被他气乐了：”当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呀，俺可从来没求你瞅啊！
你眼珠子长在自家身上，就不兴去瞅瞅别人？”
大师兄立即予以反驳：”那你说我该瞅谁——
瞅师父，他整天叨叨咕咕念真经；
瞅老沙，他整天闷着脑袋不说话；
瞅白龙马，人家四蹄朝西根本不搭理你；
瞅我自己吧又没有镜子，好容易找着镜子了，却发现猴儿哥你正扭着脖子在照哩！
因此上我实在没得瞅，想来想去还是瞅瞅猴儿哥你得啦。”
”想不到你猴儿哥这张老脸还如此招人待见！”大师兄苦笑一声。
”其实呢，我这么做最主要的目的不是折腾你，而是想让你痛定思痛从中悟出点儿啥道理……”
大师兄赶紧拱拱手：”如此说来还是为俺好喽，有劳师弟费心，老孙这厢有礼了。
——那就请八戒师弟明示，你打算让俺从中悟出点啥道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