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怎样一幅壮美景象啊:霹雳崩摧交织着电闪雷鸣,一声紧似一声、一声巨似一声,”咔啦啦、轰隆隆”响成一片!
狂风呼啸中无数条火龙在云间穿走,似要御风直上焚毁九霄。
大海则为漩涡控制,迫其淫威,白浪怒吼咆哮着自右向左转个不停,且越转越大、越转越急,整个世界都为之晕眩摇撼肝胆俱裂。
漩涡正中央那个巨大的黑洞,正以惊人的速度在扩张——
漩涡每扩出一分,它都能扩出十分;照此发展下去,俺真疑心到最后漩涡就会变成一个无与伦比的大黑洞,整座大海都会被其吞噬掉!
在”泰坦”口中时,尚不能想象黑洞之幽深,如今凌空下眺,那黑洞放着血红的光,正飞速旋转着向俺露出狰狞的獠牙。
初时还有天光,黑洞和漩涡尚能分辨清楚,随着时间流逝,漩涡与黑洞已渐次模糊,最终融为了一体。
举目所见皆是一片黑红黑红的血,随风激荡怒吼不绝,侧耳听去风啸海击,雷鸣之音几乎震聋你的双耳,让你胆裂魂飞不欲为人。
漩涡如猛兽,黑洞如猛兽利齿,一旦被它吞入口中……俺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饶是俺天生胆大包天,此时竟也无端害怕起来。
俺不怕在地面遭罪,亦无恐高之症,可眼见那黑洞幽暗深邃难以见底,这要身陷其中又如何能够逃脱?
俺从不承认自己患有深海恐惧症,但有一点俺认可,那就是俺从来也没有探究过大海深处,那里的秘境到底如何,俺也只是听闻过。
俺对”未知”固然有浓厚的兴趣,但不可否认,在好奇兴奋之中,总难免会夹杂着几分恐惧。
可该来的终究会来,怕又有何用,更何况这本就是俺自己的抉择。
事实上,这种莫名的恐惧只是初离怪物之吻时才最强烈,其后在海风摇撼中如鸢飘坠,俺不断说服自己要稳住阵脚,及至怦然落水,一颗悬着的心反倒霎时平静起来。
好啦,是死是活,这下终于要见分晓了!
由此俺悟出一个道理:当你的心悬着时,才容易产生畏惧,而一旦落到实处,这种畏惧感即刻会消失。
俺匍匐在竹筏上,两手紧紧抓住横竿,任由它在浪涛里横冲直撞,随着漩涡打转转。
大公鸡起初站在筏子上,但竹筏又滑又湿,间之惊雷闪电魅影重重,骇得它摇摇晃晃如趟醉步,好几回都差点失足落水。
俺见状急忙大声呼喝:“你这蠢货,快过来!快过来!”
它这才猛然惊醒似的,“格格”尖叫着振羽鼓翅飞到俺肩头。
它浑身剧烈颤抖着,两眼惊恐地盯着波涛汹涌的海面,在这一刻,俺相信它一定后悔了:呆在怪兽肚子里该多好,跑到这儿来遭罪干啥子!
俺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俺看到它扭过头去,朝着身后的怪兽连连睇视,喉咙里也发出某种奇怪的叫声。
俺并未回头,因为俺早已尝试过,想看看”泰坦”巨兽到底是何尊容?
须知俺可是在其腹中生活了数月之久啊!
可遗憾的是,俺失败了,这家伙体型太过庞大,要想在这种距离观其全貌是不可能的。
俺只能感受到一座大山在身后缓缓游弋,不必回头就能感受到它巨大的压迫,无论俺行出多远,都在其阴影覆盖之下。
唯一能看清的也许就是它的双眼了吧……在闪电奔涌霹雳暴裂声中,它的巨目放射出可怖的幽冥之光,忽红忽绿忽蓝忽紫变幻不定。
因此,与其说俺看清了它的双眼,莫如说俺看到的仅仅是两束来自地狱的幽光。
这厮只适合于出现在人们的噩梦里,事实上俺也确曾无数次梦见过它。
有一回它把俺压在身子底下越压越紧……几乎将俺压成了一张纸!俺痛苦得想要喊叫,却怎么也叫不出声,想要逃走却挪不开身,想要挣扎也感到浑身无力。
”——难不成老孙就这般死了?!”俺咬紧牙关“噌”地蹦起身来,掣棒就要——
乖乖,待俺定睛看时不禁哑然失笑:敢情是八戒这馕货正把一条腿压在俺胸口上哩!
日后俺曾向菩萨请教过这庞然大物的前世今生。
大慈大悲的菩萨曼声开示说:”’泰坦’之祸,由来有自:上起窈冥下至劫末,凡沾其名者必致不祥。六道三途,莫不如斯。
试举一例:娑婆有国曰’美丽尖乌合之众国’,狂妄自大目无天地,祸乱他国沾沾自喜;每每以’世界警察’而自居,其臭名昭著遐迩闻名矣!
大帝震怒本欲降罪之,唯悯其民生身不易,遂以’泰坦’巨船毁灭为示,冀斯国痛悔其罪,做主之羔羊而非饿狼!
孰料彼国不识天启不畏因果,恶魔附体狂悖无德,大肆杀伐变本加厉,口诵圣经却行邪魔之道,且愈行愈远离地狱之门切近矣!
岂不闻”天狂有风人狂有祸,天欲其亡必致其狂”哉,再不收束其心回恶迁善,只恐’泰坦’冰碎之祸即将重演矣!”
”既是乌合之众,把他们遣散也就是了,何必降此大罪?”俺说。
”悟空啊,万法皆空因果不空,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多行不义必自毙,福祸无门唯人自召!
你心生悲悯本为好意,可人行邪道冥顽不化,纵是我佛如来也劝解不回呀!
他若甘心下地狱,那就让他下去,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他偏来!对有些人而言就是如此,执迷不悟、迷迷相因何时了啊!”
菩萨慈悲为怀,心系普罗众生以拔苦予乐为乐,此时也只留下一声叹息。
若遭天谴,乌合之众确乎有些冤,但若一味迎合暴君不惜助纣为虐,由乌合之众变为“附和之众”,那就怪不得别人,只能怪他们自讨苦吃,自己酿的苦酒自然只能自己吞下去了。
敢情“泰坦”只是一尊幻像,怪不得俺上看下看左看右看、说甚也看不太清呢。
血水冰凉刺骨,甫一沾身既感到周身寒彻。
俺小心翼翼控制着竹筏,却不由自主随着大漩涡转了一圈又一圈,每转一圈都离中心那个黑洞更近了一步。
洞中”轰隆隆、轰隆隆”的雷鸣巨响也听得愈发真切。
大漩涡外围至少比黑洞高悬百丈,犹如山峰之于低谷。黑洞则像一个巨大的吸盘,将身边所有的一切统统吸入盘中。
暗夜之海风猛浪急,俺自峰顶层层递进,一圈一圈渐至谷底。
洞口激起的水雾腾空而起,在空中稍作停留,然后劈头盖脸打下来。
洞中的森寒之气更如万年不化的冰潭砭人肌骨,就算不被冻僵也得吓个半死。
没有人知道大漩涡的成因,有人说是海神暴怒而为,有人说是飓风海啸所致,还有人认为这是大海在跟自己做游戏……
凡此种种莫衷一是,但不管哪种说法,都无法否认其无穷的威力。
龙卷风的威力也很巨大,往往攻城掠寨赤地千里,但”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持续的时间并不长,而且总是在快速移动中变换侵略,从不永驻于一地。
大漩涡恰恰相反,它会将所有的力量集中起来,然后痛下杀手,拿时间慢慢绞杀你!
如果说二者都是杀手,那龙卷风充其量也就是个血气方刚没有定性的愣头青;
大漩涡则是老谋深算成竹在胸一击必中的老江湖!
一个胜在年轻勇武侵略如火,一个胜在坚韧老辣激情似水。
——水性至柔,但攻坚破锐莫之能胜,”水滴石穿”至少不是个传说吧?
由大漩涡转至黑洞,还有一点很可怕:一开始船与水面是平行的,但一圈一圈转下去,你会惊觉船在慢慢倾斜,海水也在慢慢立起来;船依旧行于水上,却在不知不觉中变换了重心,教你提心吊胆,生怕随时都会掉入深渊。
此时俺就置身于这样一种境地:海水在头顶凌空肆虐,本来举目可观的闪电也只在头顶渐趋缩小的苍穹间闪耀。
霹雳依旧声声震耳,却犹如隔了厚厚一层屏障,听起来远在九天之外,身下万马奔腾的”轰隆”声倒充塞耳鼓,听得真而切真。
俺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