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深三拳打死镇关西,早已名震天下,林冲时迁自然晓得,由他口中介绍我跟八戒(其实主要是我俩的名头实在太大!),把这二位也吓了一大跳,赶紧举杯敬酒,嘴里忙不迭说着“借花献佛,不成敬意”之类的客气话。
“八戒长老穿越过来,还带着降妖的钉耙,莫不是在咱这疙瘩发现了啥妖怪?”时迁尖着嗓子发问。
“我可没那本事,连我猴儿哥也不成。要讲穿越,那得数老马——马吐温伯爵——打伊甸园一直到世界末日,东西南北中,三千大千世界,只要他想去,没有到不了的地方!
知道我们师徒路过火焰山那档子事儿吧:我猴儿哥三调芭蕉扇,把个铁扇公主折腾得差点拉了稀。老马一好奇,一个猛子下去,也到铁扇公主肚子里遛了个弯儿,临走时还在她盲肠上题了行小字——马吐温伯爵到此一游!害的铁扇公主又差点儿拉了稀。
这还不算,打那以后她老听见自个儿肚子里有’汪汪’的狗叫声,派她老公牛魔王到肚子里一查才知道,敢情是老马走得匆忙,把一条腊肠犬落到里头了!牛魔王把狗拎出来,铁扇公主来不及细问,捂着肚子就蹿到茅房里头去了——这回她可真拉了稀!”
八戒绘声绘色的讲述惹得泼皮们哈哈大笑,纷纷端起酒来,为铁扇公主那不争气的肚子干杯。
智深袒胸露背,一身刺青艺人精雕细刻的花纹分外打眼,仔细一瞅,其中有牡丹、芍药、水仙、秋菊……花团锦簇一派芳菲,甚至还有不入流的苦菜花牵牛花也极尽妍态。由此可见,智深天生就有种公平公义精神,绝不因国色天香的牡丹而冷落了平凡普通的苦菜花,这与佛门“众生平等”的主旨暗合。
反观另一位以刺青技艺名闻江湖的“九纹龙”史进,其刀工虽美,却只见艺术不见思想,甚至艺术的表达也因构图太过丰满而削弱了它的神采。
干吗要密密麻麻画九条龙在身上张牙舞爪呀,瞅着既乱又累,倒不如采用“留白”笔法,云飞雾涌间只露出一鳞半爪,令观者浮想联翩,尽收“管中窥豹”之奇效;或者如八戒所言,先计算一下九条龙总共有多少条腿,然后在云里雾里画出来就是。
要想再增加点悬念,那就把其中一条龙腿改成狗腿,令观者在啧啧惊叹之余,对这条突然出现的狗腿展开各自丰富的想象。
“干!”
“干!”
“咣——哗啦!”
智深跟林冲一碰酒碗,碗碗酒飞,连碰三碗,碗碗皆碎!
他二人仰天大笑,似乎全不在意,可别人却不难看出——这二位哪是在喝酒,分明在暗中较劲呢!
“看来酒是喝不成了,不如洒家耍一回禅杖,为各位助助酒兴。”
智深把手中的破碗随手一抛,喝令徒弟把自己的精钢水磨禅杖抬上来。
关云长的青龙偃月刀重八十一斤,智深的禅杖也重达六十二斤,俩人抬着还累得呼哧乱喘勾腰塌背。
智深一伸手把禅杖抄起,如耍草棍般耍了几个花式,回头瞧着林冲。
“洒家自己耍没甚意思,不如请林教头赏脸赐教几招如何?谁不知道当今天下有三条枪:史文恭的笔管枪、卢俊义的提卢枪、林教头的蛇矛枪。放着这样一位大高手在眼前枯坐,洒家岂不是太过目中无人了吗!”
智深嘴上说得客气,实则好斗之心昭然若揭。
据说他师父曾赐他一个偈子:鲁智深,鲁智深,出身在武林,全无念佛意,一片杀人心!
他虽好杀好斗,但念起佛来委实并不含糊,而且他一向认为念“阿弥陀佛”的时候未必总是在禅堂。因此他到战场上冲锋杀敌时也照念不误。
“阿弥陀佛,一个——”
“阿弥陀佛,俩——”
“阿弥陀佛,仨——”
念念相续,佛号与数字从不会紊乱。
不,也许只有一次算是例外:那次他正数得带劲儿,一个年轻的士兵八成被这种血肉横飞的场面吓傻了,突然往地上一坐,仰面朝天唱起儿歌来:“门前大桥下游来一群鸭,我上前去数了数,四五六七八——”
智深一摸脑袋:“阿弥陀佛……他奶奶的……刚才洒家数到哪儿啦……?”
他的名言是:上天有好杀之德。若有人质疑该句当为“上天有好生之德”,他便立刻瞪起眼珠子:
“生即是死,死即是生。无生何来死,无死不言生。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生里含着死,死里抱着生。源头是一个,无死亦无生。——听懂了没有,小子?!”
估计没几个人能听懂。六祖慧能说过:抡刀上阵,亦得见性。也许智深就是这种在刀光剑影里参透本来之人吧。
林冲长身而起,言道只得奉陪——我看得出,其实他也正想奉陪!可现在的问题是,他手中无枪,智深这里也没有备下兵器。时迁倒是背着口柳叶单刀,可轻飘飘的像个玩具,显然派不上用场。
张三提议,可将智深拔倒的那株垂杨柳削枝除叶,给林冲当枪使。
智深喝住他,说待会儿还要重新栽上哩——他拔树的目的原本就不是毁了它。
张三耷拉着脑袋,小声抱怨:“栽了拔拔了栽的,可真麻烦……”
智深道:“你那鸟嘴在叨咕个甚?”
张三赶紧脸上堆笑说:“徒儿是说呀,待会儿喝完了酒,咱该怎么把它扶起来?——咱是这么说的吧,八戒大师?”
看来他真是喝多了,竟把一个大难题抛给八戒:实话实说吧,无异于让他难堪;可替他圆谎,又有违“不打诳语”的佛戒;闷头不说话呢,又有点假模假式。
紧要关头八戒做出了最聪明的选择——
他猛地跳起来,冲林冲喊道:“我倒有个好主意,林施主,要是你实在找不着趁手的家伙,干脆拿我老猪的耙子耍耍得啦。”
我不禁哑然失笑,巧妙转移话题算你聪明,可让林冲这位八面威风的“豹子头”耍你的九齿钉耙,主意可真不咋地!
据我所知,悟空就从来没耍过他的九齿钉耙,也从来不教他耍自己的金箍棒。这不是小气,而是觉得不般配。
“教俺老孙扛着他的九齿钉耙,岂不笑掉妖精们的大牙?!”
可惜悟空不知道,在我到过的地方,有一处唤作“错位世界”,那里也有唐僧取经的故事,然而正如它的名字一样,“错位世界”里所有的东西都是错位的——
唐僧骑着阿凡提的小毛驴,八戒挥舞着金箍棒,悟空则扛着九齿钉耙。那道令悟空伤透脑筋的紧箍咒,毫无悬念地戴在八戒头上。唐僧每回管教他,都由沙僧代念紧箍咒。
最滑稽的是,猪八戒因大闹天宫被如来整整压了五百年,好容易等到师父救他出来,才悲伤地发现自己竟然得了腰椎间盘突出症!好在师父慈悲为怀,时不时就把小毛驴让他骑上一程,当然这么做也有风险,因为一旦妖精想吃唐僧肉,很可能头一个就把他拿进洞去。
林冲终究还是抄起了钉耙,并很快与智深战在一处。
其实打两人一交手我就看出来了,智深的武功比林冲略逊一筹,可力量又占了上风。一个以刚制柔,一个以柔克刚,耙来杖往斗了三十余合不分胜负。
“我说老马,是不是又该你老马出马,裁判一把了?”八戒拱拱我的胳膊小声说。
我知道不能再教他们打下去了,二虎相争必有一伤,两人都是当世豪杰,谁伤了谁都不好。
“鸣金——”我冲八戒吩咐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八戒努起嘴说:“人家还没看够呢,瞧他俩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打得多带劲!”
时迁缩着脖子接口说:“别瞎扯了,就您钉耙上那九颗大门牙,咬上就是九个血窟窿!这仗瞅得人心惊肉跳的!八戒长老,你不鸣金我可鸣了。”
他伸手从百宝囊中取出个金色口哨,鼓起腮帮子“嘟”地一吹,意在使两人停下来。
“且歇——”林冲将钉耙一收,飞身形跳出圈外。
智深把禅仗“当”地朝地上一顿,连声说道“痛快”,“林教头果然好身手,今天你要是带着丈八蛇矛,洒家早就落败了。”
林冲一抱拳:“哪里,林某纵有蛇矛在身,碰上大师的宝杖也早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八戒插嘴说:“嗨,我说你们俩就别只顾着朝脸上互相贴金啦!有道是’不打不相识’嘛,我跟我猴儿哥就是打出来的兄弟。他这人最善于跟人家打成一片,可惜大闹天宫打击的范围大了点儿,居然连玉皇大帝都想揍,结果教如来佛祖弄座大山,愣把他给无情镇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