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海外有仙山
此时再讲起当时的经历，已然成了回忆；当时的场面再可怕，现在想来也只是觉得好玩而已。
现在俺置身事外，当时俺可是不折不扣的当局者哩。
谁都知道俺的花果山东临大海，有时登高一望，蓝洼洼的直通到天际。
红彤彤的日头从海水里涌出霞光万道，那景色、那气象真是没法用语言来形容。
俺带着俺的孩儿们站在山顶上望海呼喊，可波浪翻腾的海面上只传来几声弱弱的回响，连海鸥雨燕之类的鸟儿都丝毫未受影响，照样随波逐流捕食着它们爱吃的鱼儿。
“谁要能把它画下来就好了……”
俺感叹着刚刚嘟囔了一句，就听身后有人说：“大王，俺把它给你画下来。”
在外人看来，所有的猴子都一个模样，脾气性格亦无甚区别，攀藤爬树之际更是雌雄难辨，总之随便叫出一个来都能代表一大群。
其实猴子和人一样，猛一瞅差不多，仔细观瞧却大不相同，论本事也有大有小有拙有巧，五花八门各有所好，正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说话的这个小不点儿便有画画的才能。
他找了块薄木板，用黑炭在上头涂涂抹抹勾勾画画，不一会儿就拿来给俺看。
俺一看笑了：他画的倒不赖，可俺想看的是大海，而不是红嘴海鸥！
俺并没说破，还当众把他夸奖了一通，其实俺知道他画不来大海。
莫说是他，后来俺也见过几幅画海的大作，据说价值不菲皆可传世。
可照俺的眼光看，这些画是徒具其形，没有一幅能画出大海那种倾覆浩瀚、足以摧毁一切的气魄，以及没法言传的神秘感觉来。
如果不看题字，还当他们画的是条江、是条河哩！
互相吹捧是人类的通病，那些所谓的”大师”几乎都是吹出来的，真正的能人高士反倒潜隐人间，不屑如水面上的泡沫一般招摇过市，所谓”万人如海一身藏”是也。
为了不至望洋兴叹，更为好奇心驱使，俺吩咐孩儿们扎了个大筏子，带上马流二元帅、崩芭二将军乘筏入海，打算远游一番。
可没划多远就遇上了涨潮，巨浪一个接着一个打过来。
那排山倒海的气势，再加上呼啸而起的狂风，吓得俺们心惊胆战惶恐不安。
更要命的是经此浪打风吹，俺几个不仅哇哇吐作一团，那个用野藤捆绑的竹筏也散了架，俺们掉进水里拼命挣扎，每个人都灌了一肚子水漂在海面上。
好在刚离开陆地不远，风刮着刮着也转了向，直接把俺们吹回海边，俺几个像孕妇般直挺挺躺沙滩上，只觉得精疲力尽地转天旋。
该吐的早吐光了，只剩下一肚子海水无处发落。
俺老孙毕竟是天生的石猴，率先恢复了元气，把嘴一张“噗”地一道水柱冲天而起，怎么那么巧，刚好把一只探头探脑的贼鸥射落下来。
俺有一位专爱作诗的孩儿，把那一幕看在眼里，灵机一动口占道：
”大王本是石中生，带俺二舅去远行；吸上一口千江水，射落天上一贼公！”
——却原来他是芭将军的小外甥。
此次海上探险以失败告终，俺总算亲身见识过大海的威力，从此再也不敢去碰它。
直到有一天海面上飞来一群大鸟，它们拍打着翅膀，用脚踩着水花追逐打闹，那动作甭提多漂亮了。
俺在树上手搭凉棚，简直都看傻了！俺要是能像它们那样该多好，——用脚踩着水，迎着太阳，在波浪翻腾的大海上跑来跑去，就像人们溜冰一样自由自在！
俺把这想法告诉给老寿星，他在花果山上寿数最长、见识也最广，平日里俺有个大事小情的都爱向他讨教。
“大王啊，鸟儿借助双翅在水面上奔跑算不了什么。”他捋着雪白雪白的长胡子，慢慢说道。
“人乃万物之灵，真正有本事的当属人类。人类没有老虎的利爪，也没有狗熊的力量，更没有鸟儿的翅膀，但它们统统都要受人类控制。
人类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人类吼一吼，地球抖三抖——正可说明人类的可怕哩！”
“可俺听说咱们还是人类的老祖宗呢！”俺有点不服气地说。
“这种往自家脸上贴金的话，一定出自咱们猴类。”老寿星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没错，人极有可能是猴变的，但也没必要老拿谁是谁的老祖宗来说事，要俺说这就叫无聊或者妄自尊大。
以老朽愚见，在很久很久以前，咱们和人类应为同宗，只是后来——天晓得发生了什么——大家才分道扬镳各走各的。
咱们这一支仍在山林里过活，另外一支则走出山林，慢慢变成了人类。
人是没长尾巴的猴子，而猴子是长了尾巴的人，大家彼此彼此，追本溯源的话，本来就是一家子。
问题是天生万物，个个际遇不同：变成了人类的那支猴子，越来越聪明、越来越聪明，最后他们发明了文字，造出了武器，认识到火的妙用……把大自然的奥秘一点一点挖掘出来，悉数加以利用。
他们知道自己的短处，于是就用各种知识来补救，知识改变了人类，而人类又用知识改变了世界。
当咱们还在山林里奔跑打闹的时候，人家已经站在世界之巅，成为傲视万物的统治者。
人类之中那些更聪明的人，更是勘破了造化，他们把人间的功名富贵视为敝履，仅凭体内一点纯阳真气，依乎天理循行修炼，最后久久为功炼成各式各样的绝妙神通。
传说有位达摩祖师能’一苇渡江’，也就是大王刚才所说’水上漂’的功夫。
更有甚者，还能凌空蹈虚、御风而行嘞，这就是古老传说中的仙术，非道行高深的神仙不能行此，庸庸之辈只有徒然羡慕的份儿。”
老寿星说话虽然慢慢悠悠，口齿也不甚清楚，可话里话外有一种神奇的力量，犹如闪电打在身上。
“老神仙在哪儿？在哪儿？俺也要学习仙术！”俺迫不及待地说。
老寿星抬手指着大海说：“大王你看，就在那片大海尽头，依然还是大海；据说海外隐藏着三座仙山，所有的神仙都住在山里边，有大神仙也有小神仙，有男神仙也有女神仙。
每个人都修炼成一手绝活，最厉害的不但能赴汤蹈火，还能上天揽月下海擒龙，甚至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能与天地同寿，永远不受阎王爷爷拘管哩！”
俺心头大喜，不由得抓耳挠腮，连声说着”造化”，真想立刻肋生双翅，飞越茫茫大海去寻找那三座传说中的仙山。
依俺当时的心思，倒并非想与天地同寿，只想学成一样本事来保护好俺的孩儿们不受欺负。
花果山并非只有猴类家族，狮熊虎豹、毒蛇老鹰随时随地都在窥探你，俺那些可怜的孩儿们可没少丧生在它们的尖牙利爪之下。
俺虽为美猴王，却也只能眼睁睁瞧着这些毒虫猛兽在俺的地盘上耀武扬威，愤怒痛苦之余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想法子把这些强盗统统赶走！
问题是要想达此目的，非得有一身好本事不可，今日听老寿星一说，俺感到整座花果山都显得亮堂起来。
“大王有此雄心壮志，定可保俺花果山免遭涂炭！”
老寿星连喘带咳，激动得泣不成声。
“花果山乃俺祖居之地，如今却成为强盗们啸聚之所，它们杀俺同胞害俺族类，穷凶极恶恶贯满盈啊！
俺每每夜不能寐，痛心疾首，只恨自己年老体衰，无法再跟它们搏斗！
莫说是虎豹豺狼，就连一只小小的马蜂都敢在俺面前撅尾放肆，大王你瞧——”
他把身子转过来让俺看，那屁股上又红又肿，显然是遭了马蜂的暗算。
山里的马蜂不比平原，个头大毒性强，最喜欢群起而攻之，而且一旦展开攻势如疯似狂，很难教它们停下来。
俺跟俺的孩儿们都曾吃过它们的亏。不过平心而论，老寿星那屁股本来瘪成了一层皮，教马蜂这一蜇倒丰满圆润了许多，也算是一点意外之喜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