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中喷火,除了陆谦再见不得旁人。
“是我,”陆谦微微一笑,白净的脸上那只奇特的鹰钩鼻子也随之一歪,从我的角度看去,颇有些险鸷的意味。“林兄一向可好?”
林冲把牙关一咬,只是怒目而视,再也不吐一言。
这名唤”陆谦”者自然就是陆虞侯了,林冲之祸,虽不是源自于他,但被诓遭陷都拜此人所赐。
外人难骗亲人,朋友才会构陷朋友,而陆谦正是林教头最好的朋友。
一边是交心交肺的朋友,一边是有权有势的上峰,孰轻孰重、何去何从?
我相信陆谦必也深陷苦恼之中,但最终还是昧着良心选择向现实利益低头,在他低下头去的那一刻,朋友已成仇人,所有的过往都如烟云般荡然无存。
人生即是选择,选择注定人生。
他二人从我们身旁走过,拱手见过野猪林,感谢老大帮忙出手,捉了朝廷要犯高太尉的仇人,总之话说得冠冕堂皇义正辞严。
矮胖子只是竖耳听着,不时”嗯嗯”哼两声,胖嘟嘟的脸上几乎能刮下油来。
文中代言:此人叫做富安,是太尉府一名管事,虽非大富大安亦非小富即安,每天过手钱粮无数,不吃得脑满肠肥滚瓜流油才怪!
如果说高俅是朝中硕鼠,这些家伙就是硕鼠窝里的小耗子,反正吃来吃去都是吃公家,;损公肥私营私舞弊,只要国之大厦一日不倒,他们就会一直吃下去,吃着吃着没准哪天就会吃出一块石碑来,上镌几个大字:
硕鼠硕鼠,安食我黍?断尔鼠头,剖尔鼠肚;剥皮实草,一命呜呼!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贪得无厌者,其下场大抵如此。
”好无耻的狗贼,俺林贤弟可真是瞎了双眼!”
智深在一旁义愤填膺,冷笑着怒骂道。
林冲合上双眼,金刚铁汉般兀立着,脸上看不出一丝涟漪,可我知道在掀起狂涛骇浪之前,大海总是最平静的。
陆谦装作充耳未闻,除了提到事先谈好的价钱外,高太尉又格外征购了十头小母猪,送与大王做暖床之用。
说着一拍手,吩咐将礼物呈上来。
只听窝棚外一声吆喝,一名顶盔贯甲的士兵挥舞着长鞭,把一群小母猪赶了进来。
母猪就是母猪,小母猪也是母猪,在此我不想过多描述这群小母猪的体态身姿,以免被人讥为”恋兽狂魔”。
人言可畏,岂可不防呀!须知古训即有”防口如防川”之句,女明星阮玲玉不就死在这上头了!
这绝非小题大做,或者过于敏感,因为我有切身体会:
众所周知,我热爱旅行,足迹遍布虚空。某次我来到一座孤岛上,与著名的求生专家鲁滨逊共同度过一段美好时光,不久即有流言传出,说我生理发育不正常,心理也有问题,而且素有”断袖之癖”,专爱跟人搞同性恋,据说还是某同性恋俱乐部名誉会长哩。
我百口莫辩,只好偃旗息鼓甘拜下风。谣言止于智者,反正嘴长在别人脸上,他们爱咋说就咋说去吧!我行得端坐得正,身正不怕影子斜,时间会说明一切,迟早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自己当初的想法过于天真:人们一旦形成某种观念就会固化,很难再让他们发生转变。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傻瓜儿笨蛋;——一大堆道理摆在那儿,你还能说啥,跟他们讲”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呢,还是找截然相反的例子?算了,还是找个没人的角落,独自疗伤去吧。
世上最大的悲哀,倒不是流言蜚语,而是人与人之间的隔阂、彼此不理解,如同隔着玻璃笼子一般。
”大王请上眼——”陆谦躬身道,”太尉所差,卑职惟有竭诚以效犬马之劳,千甄万选石中觅玉,总算不辱使命,得此十位美娇娘。”
小母猪摇头摆尾皮毛白净,身上还抹着留兰香水,当真是活色生香漂亮极了。
尽管有大王坐镇,窝棚里还是一阵骚乱,所有的野猪都死死盯在这群迷人的猪宝宝身上,喘着粗气口吐白沫,恨不得把它们一口吞下肚去。
在旁观者看来,野猪们丑态百出惹人生厌,但麻雀尚有爱情,适逢美色当前,野猪们不过暴露些本能的情欲罢了,实在也算不得什么毛病。
然而那些小母猪却没把它们看在眼里,一个个搔首弄姿,只管将一双双美目盯在野猪林身上。
——问世间,哪个怀春的少女不崇拜强者敬慕英雄呢?
”娘的,我得替大王验验货——”
老二狂喷一口气,”托”地跳过去,伸手就去捋一头小母猪的尾巴。
小母猪”嗷”地一声尖叫,腰肢一扭迅速闪在一旁;其它小母猪挤作一团,满脸惊恐之色。
“算了老二,高太尉是人类最大的长官,怎会随便糊弄咱们!收下吧,把我的爱妃们带到后宫先去歇歇脚。”
野猪林摆摆手,神色淡定地说。
我很惊讶这厮的自控能力:面对美色诱惑,从面色到身体竟似完全没有任何反应,而其手下——有一个算一个——!
照老子”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的说法,这位猪大王堪称野猪界真正的强者了。
即便放诸人类,这样的强者似乎也不多见,君不见多少位高权重道貌岸然者,不都纷纷拜倒在石榴裙下了么!
“想不到斯斯文文的陆虞侯不但陷害朋友是把好手,做起拉皮条的掮客来也丝毫不含糊!”
智深再度呵呵冷笑,但陆谦继续装聋作哑,目送老二把小母猪带出去,脸上挂着莫测高深的微笑,只是在听到下面一番对话时,神色才微微一变。
“和尚休得无礼,”野猪林沉声道,”陆大人是高太尉遣来的贵宾,要不是本王这里寒酸简陋,定要请陆大人落座也歇歇脚哩。”
”——就跟你那群爱妃们一样?”
智深这话接得很紧、也很巧妙,讽刺意味太浓,以致有的野猪偷偷笑出声来。
“多谢大王看顾,陆某感激不尽。日后我等与大王交好,既是高太尉之福,对大王而言也未尝不是件幸事。”陆谦拱手道。
“好说,”野猪林淡淡道。”本王的原则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犯我野猪林者,虽远必诛!看到我屁股底下这张老虎皮了吧,就是头不知死活的虎大王送上门来的见面礼!”
那张虎皮斑斓夺目,此言一出,竟似更加耀眼了。
陆谦面色一变——这回可是真的变了,就连声音也变得凝重起来。
“大王敬请放心,太尉乃朝廷重臣,向来一言九鼎,绝不会做对不起朋友的事。”
一言不发、始终默默盯视着他的林冲,忽然间仰天狂笑,直震得屋顶”轰隆隆”一阵乱响,连屋外的大雪也似骤然停顿。
笑声甫歇,一对环眼怒视仇玫,眼角的肌肉剧烈抽搐着。
陆虞侯还未怎样,富安倒吓得连连后退,最后索性躲到同伴身后,又矮又圆的身子早哆嗦成一团。
“好一个对得起朋友!好一个一言九鼎!陆谦呀陆谦,真亏你说得出口!我且问你:如果你家太尉果真一言九鼎,何以林冲应命前去即遭构陷?如果你陆谦真对得起朋友,何以白虎堂事发,你却溜得没了踪影!”林冲仰天长叹,“朋友啊朋友,不知世上多少罪恶都借汝以行!”
话说得气势磅礴,连我这局外人都听得血脉贲张,真想振臂高呼点什么,可反观陆虞侯,却依旧面不改色心不跳,真沉得住气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