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深刚要呵斥,我抬手制止他,笑笑说:“春江水暖鸭先知。似大壮这种体弱多病之人,也许比常人更能感知天气变化,正如枝头黄叶更易感知秋之将至吧!”
智深咽了口唾沫,恭恭敬敬地合什说:“这般文诌诌的话,洒家再活三千年只怕也说不出来!”
“三拳打死镇关西,三千年来不也只有你鲁达一人!”
我这一夸,智深豪气顿生,哈哈一笑声裂长空。“要不是伯爵大人帮俺搞了场’拳王争霸赛’,怕是老鲁不易脱身呢!”
何大壮也对我深施一礼,对我的理解表示感谢,并说要告诉我一个小秘密——
“你知不知道张三叫啥名字,伯爵大人?最近我才知道,敢情他叫张开腿。”
张开腿!如此奇葩的名字,把智深和我都逗笑了。
“好,张开腿,让咱们都张开腿——丈量地球!”我率先一步跨出去。
然而何大壮这个痨病鬼也是个唠叨鬼,只要一打开话匣子,就再也收不住了。
智深警告他切莫吹牛,免得吹牛撞上鬼。大壮嬉皮笑脸地说:在这种鬼天气,收税官早猫在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去了,见到他们那才叫撞上鬼呢!
他嘴很碎,一会儿说这一会儿说那,比风中的落叶还要凌乱,说着说着居然又扯到张三身上——
这位张开腿好汉并非本地人士,只是十年头落户于此。问其籍贯,只说是山东沿海一带人士。
“他说话你能听出老山东的口音吗,反正我不能。说话还老拿’八个八个’的当口头禅,山东人可不兴这么说话!”
智深也饶有兴致插话说,张三吃起饭来倒像是来自海边:什么鱼虾贝蟹之类的海货是他最爱,尤其爱吃生鱼片。
”俺瞅着都他娘的倒胃!有时他把鱼肉片下来,就瞅着那鱼头拖着根鱼刺在水里慢慢游……人家把生鱼片在酱汁里头一蘸,然后’滋啦’一口酒,吃得那叫一个邪乎!”
“师父,你说他不会是个日本人吧——’张开腿小次郎’啥的?”何大壮努力发挥想象,挤眉弄眼地说,“听说他一天要洗八回澡,而日本人就最爱干净。”
智深哈哈大笑:“早知如此,当初洒家就不把他踹到粪坑里去了。”
“是啊,师父要是把我踢到粪坑里去就好了!事后我们都羡慕张三——能挨上师父一脚,那可是三生修来的好福气!”
“这有何难,为师这就满足你——”
智深飞起一脚,端正正踢在大壮屁股上。
大壮满足地呻吟着,兴奋之余也有遗憾:前头要是再有个大粪坑就更好了!
雪真的落下来了,一片、两片、三四片……抬头望去鹅毛压境,当真是”战退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
好一场大雪,整个原野转眼就被染白了。
云幕低垂,风吹着雪片凌乱不堪,却充满别样的美丽。
我若是诗人,必将触景生情朗声吟出千古名句,可惜我不是。徒有其情却如鲠在喉,硬是一句也做不出来,所以我决定自今日起一定不再轻视张打油。
张打油所做的”打油诗”虽则粗俗浅白,但至少人家能做出来呀,强胜我等搜肠刮肚难赋一词。
——昨夜北风寒,天公大吐痰;今朝红日出,便是化痰丸。
——天地一笼统,井底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怎么样,有点意思吧?这都是张打油先生的咏雪佳作,虽上不得《唐诗三百首》,也堪称想象奇特令人耳目一新了。
我有幸拜访过一代歌后邓丽君,告诉她,她的歌曲风靡到了何等程度——几乎所有的评价都是”空前绝后”时,她沉默了,随之羞涩而紧张不安地叹息说,其实这并不是好事,长江后浪推前浪,要想进步,后浪必须把前浪拍在沙滩上!
我肃然起敬深为折服,当她问及自己的歌声能传多久时,我点指虚空打开一张黑胶唱片,“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的优美旋律飘扬而出,一曲听罢余音绕梁。
“邓小姐,你听到的声音来自千年之外;岁月流金,在整个亚洲你是昔日仅有的存在!”
在错位世界自然也有一位邓丽君,她最好的朋友就是张打油张大诗人。我登门造访时,俩人正商量着要把打油诗谱上曲,出一张格调轻松明快、内容幽默风趣的《打油专辑》呢。
“按说这月份不该下雪呀……”智深抹一把头上的雪水,不解地自语道。
“是啊,伯爵大人,总该有个解释吧……”何大壮热切地望着我。
我淡淡一笑说,窦娥有冤六月飞雪,今日林教头遭人陷害无端罹祸,想必上苍也为他深感不平吧!
何大壮夸张地“哇”了一声:”老天爷对林教头多照顾啊,天底下那么多人,独独为他下了场雪!虽说雪下得不小,好在林娘子提前为他备好了寒衣。”
智深”哼”了一声,恨恨道:“怕只怕那寒衣到不了林贤弟身上,董超薛霸那两个狗东西是不会叫林贤弟安生的!”
正所谓“不幸而言中”,后来也的确验证了智深的担忧:那两个狗东西非但用那件寒衣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还故意暗使阴招——以洗脚为名,把林教头的双足死死按在一盆滚烫的开水里!
听着林教头痛苦的叫声,智深在窗外”格嘣嘣”咬碎钢牙!他提杖就要闯进去灭此二贼,我摆摆手示意他冷静:
林教头功力深厚,区区一盆开水不会对他造成太大伤害,而我们还要放长线钓大鱼,此时惊动这两个家伙并不好。
这里是方圆数十里唯一的小客栈,平日生意如何可想而知。
我们悄悄离开时,我以“隔空取物”之法拿走伙房里几张烙饼以及一壶老酒数斤牛肉。至于饭钱只好免单(我可不想节外生枝令人起疑),如果小老板足够机灵,应该会想法子把帐赖在官差老爷头上。
我们找了个僻静处歇下来。我又巧施神通变出个大帐篷,内置火炉暖床,待吃饱喝足上床睡个踏实。
智深心无挂碍,一沾枕头即”呼呼”沉入梦乡,鼾声只打得地动山摇。
何大壮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即便我以“消音术”消去智深的鼾声也不奏效,于是我教他在心里默念数羊之法——数上一万只羊,数着数着自然就会瞌睡了。
结果黎明时分我一睁眼,嚯!这位仁兄还目注篷顶,在那儿默默数数儿呢。
雪下了一整夜,仍没有消停的意思。地上雪深没膝,每走一步都很困难,落雪无声举目皆白,漫漫乾坤真如张打油所说“天地一笼统”了。
不知怎的,一句诗浮现脑际: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美人高士无从觅处,只是在隐隐刀丛间觅得些许诗意吧。
又行数里,前面白莽莽一片林子挡住去路,若没这场大雪,理应是黑压压的一片。
——好一座猛恶的林子!
虽是银装素裹,离老远即能嗅出其间暗藏的凶险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