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来说一说这宋家公子是个怎样的人物。
要说这宋惊舟,就不得不提一下当今的天下局势。宋家原本是久居南阳的大户,当时南阳尚属前秦,早年前秦一统北方,国立昌盛,百姓丰足,宋家世代从商,也是家底殷实。然而南阳处在秦晋对峙的边界,淝水之战后,前秦国内战乱,北方再次陷入分裂。此时宋惊舟的爷爷,宋家的当家人宋翊当即令下,携全家一路南下迁到新安逃避战火。
哪知当时东晋朝廷偏安一隅腐朽无能,南方藩镇林立,百姓苦不堪言。隆安三年时,五斗米道孙恩起兵,联合其他七郡杀晋官,屠百姓,一群亡命无赖自称“长生人”,企图自立政权,而当朝士族却正互相压制以维护自身利益。此时,北府军将领刘裕率军奋勇出击,大破孙恩,逼着他投海自尽。期间,士族权臣桓玄篡政夺权,废晋安帝,自称皇帝,建立桓楚。
所幸北府刘裕治军从严,作战勇敢,他一路收编北方的流民,前去建康攻打桓玄。也就是此时,宋家当家人宋翊因桓楚战乱丧命,大儿子宋涛一气之下把所剩无几的几分家产托付给弟弟宋泸,投了刘裕麾下。这宋泸本就体弱,护着老母严氏和新婚妻子于氏,一路东躲西藏到了豫章。
不到半年,北府军攻败桓玄,迎回晋安帝,改元义熙。元年,讨伐后秦,夺回了淮北十二郡。义熙四年,击破占据长江上游的桓家余部。义熙五年,南燕骚扰不断,刘裕又率北府军北伐。而此时,五斗米道余孽卢循一众死灰复燃,趁刘裕北上,进攻建康。宋泸又被迫舍了好容易建起来的家院,因为妻子怀有身孕,便雇了个船家,载了家眷由水路前往庐陵。驶到第二日,妻子于氏便突然腹痛临盆,可此时哪里去请接生的婆子?于氏疼了一天一夜,已经气若游丝,眼看着母子俱殒,急的宋泸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大骂世道混乱,严老太太也是求天跪地的乱拜,正当时,一声清啼,孩子出生了,随着这声哭声,早就昏死过去的于氏竟然也长吸一口气,醒了过来。
严老太太喜的不行,看着孙儿眉目俊秀,五官端正,抱着左看右看都不够,宋泸看着妻子无事,儿子也无碍,一时涕泪不止,想起方才那声清亮的啼哭,便起了名字,叫宋惊舟。
等一家人到了庐陵,宋泸拼了全部家底,重新循了祖业,开了个铺子。这宋泸虽身体不如他尚武的大哥,但自幼耳濡目染,脑子比起宋涛却是机灵不少。他见如今北方连年战火不休,大批的北方流民南下,但南北差异较大,很多人都是饮食住宿万般不适应,于是买了个不大的铺面,雇了几个北方人,专门做北方的吃食,结果硬是在这种时局下慢慢把家业又做了起来。后来趁着民生复苏,又前后开了几家专卖锦帛布匹,文房和粮酒的铺子。几年后刘裕在建康宣布即位称帝,年号永初,而宋家已经是庐陵周边有名的商户了。
此时宋惊舟已经十一岁了,性子活泼好动,父亲忙于家业,母亲生下他以后气血虚弱,因此自幼便是由祖母教导,那严老太太虽是个年老妇人,但小时候家境富裕,也念过不少书。她见如今边境仍是战火不休,不想只给孙儿讲那些不救命的“子曰”,便在教授之余,也任由着他提着木棍在院中比划。难为他自己一个人,倒也练的有模有样,平日里和周边的孩子玩闹,竟也是无一人能欺他,男孩子的血性上来,也惹了不少祸,气的宋泸整日唉声叹气。
好在永初元年,投身北府军的宋家大哥宋涛回来了。这些年他跟着武帝刘裕东征北伐,战功累累,可惜刀剑无眼,在战场上失了一支胳膊。刘宋建立后,武帝感于他多年跟随,本欲想给他封官受爵,可这个血泪中滚打出来的汉子,回绝了一番圣意,只说他现在身残,不便从武又不善习文,更有家中亲人被他托付给幼弟,多年不闻不问,愧于家人,如今欲卸甲归家,承担为子为兄的责任。
武帝见他心意已决,便赠了他自己手中的一把环首长刀,以及若干钱俩,允了他回乡。
宋涛早年收到家书,知道些家中近况。谁知到了庐陵,发现宋家的生意如今这般红火,乐的直笑,又想到宋泸一人前要忙店铺,后要赡养老母,他自责不己。好在宋泸并不怪怨,只说如果没有兄长在前方杀敌,纵然自己有通天的本事,也成不了大业。
一家人团聚在一起,自然是喜气盈盈,但说起最高兴的人,就当属宋惊舟。自他出生,就没有见过这位伯父,然而宋涛身上常年在军中浸染的铁血气质,不住地吸引着他。宋涛也是极喜爱这个侄儿,又见他常在院中比划,想着自己一身武艺无处交代,便唤了宋惊舟过来,从头开始教授。宋惊舟脑筋活悟性高,身子底子好,不出五年,武艺长进极大,已经可以和宋涛比划百招而不落下风。严老太太见此,与两个儿子商议,说男儿本就志在四方,不可窝在家里做只家雀,如今家业渐大,需要转贩各地,遂让宋涛带在身边,从此跟着他去运货。
宋惊舟自然是高兴的。从小到大,他都绕着庐陵转,能玩的玩腻了,能打的打倦了,就连祸都闯不出新花样了。这么多年,他也出落的俊秀挺拔,可是性子顽谑,凡提起他的,总要叹惜可怜了那副好皮囊!
出了庐陵,宋惊舟才发觉天下真的比自己呆的那一亩三分地要复杂的多。
永初三年,武帝病逝。其子少帝即位后嬉戏无度,不思政务,第二年就被废黜。此时北魏见隙来袭,占领了多个城镇。其后武帝三子刘义隆即位为文帝,年号元嘉。元嘉年初,文帝虽要复少帝之废,又要收归军政大权,还要收复失地,但也不忘继武帝之志,采取一系列措施休养生息,国力不断提升,有了繁盛之像。
宋惊舟跟着宋涛在外行走了数年,性子也逐渐沉稳。原本宋涛想荐了他入北府军中,怎想这个侄儿竟是一口回绝:“小时候我虽是羡慕叔父征战疆场,不过是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护得百姓平安,天下和遂。如今那北府军成了中央禁军,少不得要有朝堂争分,我才懒得去渡那浑水。要说这护家安民,江湖上也是干的成的,你看那‘万象楼’的钱掌柜,扶贫济弱,可不就是个例子?”
天下动荡时,江湖上面鱼目混珠杂乱不堪;国家安稳时,江湖便是百家争鸣明静暗涌。这万象楼是近两年江湖上出现的一个组织,明着是掐指算命,暗着是信息打探,掌柜的姓钱,长得憨厚敦实,早在去年宋惊舟走货时就遇见过,两人性格相投,聊的不亦乐乎。当时宋惊舟看他掐着指头摇头晃脑地给一个没落士族说道:“我见着你上停尖狭低陷,近日必有形厄之灾,所要化解,往东面的田户散些银钱,莫要再贪,尚且有救!”那人听了,付了钱欢天喜地地走了。宋惊舟正在讶异,钱掌柜“嘿嘿”一笑道:“那人早年广占田地,藏匿流民,贪了不少国本,如今该到还钱的时候了,一口吃不出个胖子,一口也唾不出个水洼,让他一笔笔慢慢还吧!”宋惊舟恍然。
幸而宋家家教宽容开放,见侄儿如今见解独到,宋涛也不强迫,连夜与宋泸夫妇还有严老太太商议后,同意放了宋惊舟去江湖闯荡历练,又怕他少年意气难胜江湖险恶,遂定了“约法三章”:一为不可挑事;二为不可贪战;三为不可多言。
临到走,宋涛又给了他武帝亲赐的长刀。宋惊舟携了长刀,英姿飒爽的别了家人,踏进了那一片风起云涌之中,眨眼已是两三年。这期间,念着三章约法,他一路行侠仗义,为人又爽快,虽没有盛名在外,但也是结友江湖。谁料今日一个大意,差点就把自己交代进了黄泉地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