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是怎么了?”宋惊舟问道:“怎么听着像是要去寻死一般?”
“只怕是如此,”忘忧起身拿了酒瓮,写了封条“漠南荒”,又倾酒入内:“他原是柔然可汗郁久闾大檀麾下的探路先锋,与魏国多年交战,谁知去年探路时遇见了个魏国的将士半夜在草原水塘中沐浴,却是个女扮男装的巾帼,这阿必札是一见钟情,竟为了护她,在战场上射伤了同伴,又在柔然兵败北撤时留了下来,跟在魏国兵队后来了平城,谁知皇帝犒赏战将时他才知道,那女子请求回乡,而且也有了意中人。他一时没有去处,才游荡到此。”
“那女子倒也是个英雄,若是当今真的能有女子出仕,只怕这天下是另有一种风范!”宋惊舟感叹:“那他如今是要回去了?”
“应该是,”忘忧放了酒瓮到竹架上,神情自若:“只是草原人行事粗旷注重义节,他回去怕是难逃一死。”
“你不劝劝?”
“人生一世,都是自己不断做选择罢了,旁人做不得决定!”忘忧挑了长帘,回头道:“院里有酒水糕点,且进来坐坐吧!”
宋惊舟随她走了过去,帘后是条长廊,两边点着地灯,长廊前伸左转,与一排并行的房间前廊合在一起,前廊的廊檐下挂着些草药香包,正前方有石阶,阶下青石铺就的小道曲折蜿蜒,通向了院中的一方凉亭。诺大的院子,种满了同那玉佩上一样的嫣红的花,其间还夹杂着一些不同的奇异植物。
宋惊舟跟着忘忧进了凉亭,亭内的石桌上有一壶酒并着两个酒盏,还有几盘精致的糕点。
忘忧回身坐下,见他还在打量院内景色,笑道:“游儿有事要办,这会儿不在院内。本以为你今夜不来,所以想着明日再同你说,既然你来了,那我便酒水相陪,与你做个答疑解惑吧!”
“那小生在此谢过姑娘款待了!”宋惊舟拱手,戏子般唱了个腔,随后也坐了。
“我一直想问,这花到底是什么花?我竟是从来未见过。”惊舟道。
“彼岸花,阴司之花,精魄所化,花可聚精,蕊可结魄,这世上除了忘川边的那片花圃,也只有大帝和我这里有了,”忘忧道:“只可惜我这里入世太久,这一院子的花早就失了那等功效,不过是因为喜欢养着罢了,若真是需要,还得托了必安无救他们带过来。”
忘忧提壶酌了两盏酒,又拈起块儿点心,吃了口道:“下午游儿去买了这芸沙糕,你尝尝,果然不错。”脸上竟是少有的开心。
宋惊舟与她处了月余,知道面前这位淡然的姑娘,凡事都是不惊不乱不动声色,却极好一口甜食,也唯有此时,才会露出寻常小姑娘的模样。
宋惊舟饮了酒,叹道:“这酒不错,闻起来花香扑鼻,喝起来香馥浓郁,回味处又有一丝苦涩!”
“这是‘桃源醉’,多年前得的,前几日刚出坛,”忘忧咽下了指间最后一块点心,也端了盏喝了一口:“想必你也听过这故事吧!”
“可是那‘桃源记’?”宋惊舟点头道:“那刘子骥,也算是我的同乡,当年叔父回南阳省亲,曾回来说过几次。”
“正是,”忘忧又续了一盏道:“只是那陶靖节终不是有缘人,我那日所遇的,是那个渔人!他晚年也是悔不当初,自问如果当时没有违背承诺,或许还可返回那片世外桃源也不一定。”说罢,尽了盏,又挾了块儿糕。
“难怪有丝回味苦郁,但也如那苦桃仁一样,并不突兀,”宋惊舟抬眼,见忘忧饮了酒后,面上有了飞红,又因吃着点心,眼神中波光流转,生动活泼了不少。
他心中又是一顿,忙转眼看着别处,半晌无话,两人间突然静了下来。忘忧是不在意也不上心,有问就有答,不问便自酌自饮,等点心吃完了,才懒懒地开口道:“游儿怕是又去哪里闲逛了,取个草药竟取了这么久。”
“草药?”宋惊舟不知在想什么,听到她说,便回神问道:“这酒馆莫不是还替人抓药?”
“是酿‘问心’所需,”忘忧指了指面前的酒壶:“在酒馆的所有酒,都是以‘问心’为引,再以各人的故事入酒,方才有千般滋味。”
“那‘问心’到底是什么酒?”
“所谓‘问心’,便是探心自问,世人常有太多的心障,遮了本心,这酒便能让人看见自己心中所想。”忘忧道:“别的倒还是寻常的东西,唯有三物常人不可得,一为忘川之水,二为历儿山上的枥树果,三为泰室山上的蘨草。这蘨草我倒是有,只是这枥树果需得现摘才行,游儿便是去取果了。”她说着,指了指不远处夹杂在嫣红中的几株白花黑果的药草,想必就是蘨草了。
“那方才那为阿必札,难道心中所想的就是回去寻死么?”宋惊舟不解。
“‘问心’不过是让人知晓心中正真所愿,但如何去抉择,还看各人的取舍了,这事,上天也不可插手。”
“那其味如何?”
忘忧笑:“因人而异,若你要喝,定然不是我所品的滋味!”
两人对视一笑,宋惊舟道:“只有等哪日有缘一品,方才能体会了。”
正说笑,游儿从帘子后走了进来,手中提着个布包。她跨进凉亭,转身随手把布包放到石桌上,看着亭中笑盈盈的两个人问道:“你们两人倒是说的投缘,可怜我半道上就饿的发晕,还好寻了些果子垫垫。”
宋惊舟看见桌上的布包,口袋歪斜,有几颗椭圆橙黄的果子滚了出来,夹杂着几瓣黄色的花瓣,想着便是那需现摘的枥树果。
游儿就着忘忧的酒盏饮了半盏,笑着问惊舟:“你今儿怎么来得那么晚,我们姑娘早早的就备了酒和点心呢!”
忘忧倚在桌边,伸手拨弄着枥树果,并未在意他们。宋惊舟抬眼看了她一眼,笑道:“我今日在客栈,竟救了个生病的姑娘,那姑娘……”未说完,他突然起身,说到此时,他才发觉方才没有想起的事是什么:那一丝被窥视的异样!
“我先回去了,明日再细说!”他转身便走。身后游儿一脸诧异的看着忘忧道:“他这是怎么了?刚刚才说救了个姑娘,眨眼就要赶回去,莫不是此时才想起来怕怠慢了那个美貌姑娘?”
“你这一肚子好奇留着明日慢慢问他吧,”忘忧也起了身道:“走吧,去酿酒。”便也出了凉亭。
已经快是黎明时分,这边宋惊舟一路疾行,一边暗自责怪,平日里也是个细心的人,怎么今天竟忽略了这个事?他向来警醒,那气息虽微弱,可但凡能让他察觉,十有八九也是没错的。如今只有早些回去,只愿那姑娘无事就好。
客栈大门已掩,唯留了侧门,有小厮在柜台打盹小息。他进了店,直接向楼上客房行去,刚行至门口,有人开了门道:“你总算回来了,让我好等!”竟是那个发热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