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出了岱庐,沿着小道向前走了半晌,两边竹林渐稀,慢慢转换成了山上往日的松柏——他们回来了。
站在半山腰,举目眺望,天空夜幕褪去,隐约有了光线从远山后泻了出来,雾气缭绕,竟是天将大亮。
宋惊舟一路无话,此时见这万物将醒的景象,觉得如同做了一场南柯大梦。忽听有人在他身侧道:“宋公子,如今可是要物归原主,将我的玉佩还回来了?”他回头,那“梦中的天人”伸了手到他眼前,冰骨玉肌,触手可及。
他从怀中取出那枚玉佩递了过去,游儿在一旁笑道:“你昨晚若是没看见这玉佩,怕是今日同往日没有什么区别呢。”
“我当时听你们说这玉佩是个什么信物,一时间又踏了黄泉路,又见了东岳大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此时日出东方,断断续续有了登山的信徒沿着山道缓步上行,此景与昨夜所见在眼前重叠交织,宋惊舟已然不辨虚实——也难怪,再沉着有度的人,也不敌一夜间颠覆的思想认知。
忘忧收好了玉佩,见宋惊舟不时揉捏着鼻梁,知道他是困惑双至,便看着他向山下侧了侧头道:“不如先下山寻个地方歇一歇吧,其余事情我们路上慢慢说。”说罢,先转身走了下去。
下山途中,忘忧粗略地讲了一遍所有人事的关联,加上游儿七嘴八舌的添补,虽是懵懵懂懂,但宋惊舟还是明白了个大概。
原来这世间真的有地府存在。
东岳大帝掌管世间万物的生死轮回,地府也在他管辖之内。酆都大帝为地府的主持神,除此还有若干下部神袛和鬼差。凡人身逝后便走过黄泉路进了酆都城,经十殿阎君辩善恶,恶人判刑罚,善人入转生。若是有亡魂流落凡间,便有七爷八爷二位无常前去,七爷引善魂,八爷索恶魄。还有其他的神明鬼差各司其职。地府的管理极其严格,不然便会祸乱天下,因此除了极位尊的几个神,其余需长来往人间的小神都有随身的信物,如七爷必安的玉骨笔,八爷无救的铁索链。所幸大多数阴司神明都长居地府,因此并未发生过昨夜之事。
唯忘忧是个例外。
她是百余年前东岳大帝在地府所救,算是大帝的关门弟子,又因为早年住在岱庐,所以大帝便也给了个信物与她,后来受大帝指点,入了世间以酿酒为修行,因此带了信物出来,这才有了宋惊舟误入黄泉路的戏码。
此时三人已经到了山下的市集中,今日是廿八,大帝的圣诞,因此市集中早就有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三人穿过了卖香火的小贩,卖彩绢的姑娘和要糖人的孩子,终于到了宋惊舟暂住的客栈。
店中倒是客人不多,只有靠窗位置坐了一位身穿灰色描银长衫的男子,正自酌自饮。
三人点了些吃食,等待期间,宋惊舟又问:“那你那忘……你那酒馆又是怎么回事?大家传的是神乎其神。”
“不过是种修行之法而已。”忘忧倒了杯茶:“我酿了‘问心’为引,以有缘人的故事入酒,百家事酿百家味,后再集精华共入酒瓮,酿出‘一世饮’,有道天下万般皆滋味,一世饮来一世品。每年此时便当作寿礼献给大帝,也算是一份心意吧!”
“那为何不在京城开个铺子?为何每日只亥时开业,又只迎一位客人?”惊舟好学又好问。
“既是修行,人多难免兼顾,再者,”忘忧喝了口茶:“我既非凡人,便不益常现与人前!”
有小厮端了食桌过来,上面有几小碟素食,三份米饭并着一大碗鱼羹,色香俱全。宋惊舟已经是将近一天没有进食,此时见了这一桌吃食,早就按耐不住举筷就吃。
“公子既是要与我们同行,不知现在做何打算?”忘忧挾了口菜细嚼,吃的文雅。
“姑娘可有主意?”惊舟刨了口饭,吃的豪爽。
“你可真真是个不用心的,”游儿连吃带插口,一心二用:“大帝都说了我们姑娘只是埋头酿酒,如今问你,自然是没有什么头绪才是。”
“我原是想着由此北上去洛阳,”宋惊舟咽下饭道:“不过此时宋魏边界尚未安定,那太武帝正北伐柔然,西征胡夏,不如我们先去平城好了,那里既是都城,必定安宁祥和,等到了那里,再做打算可好?”
“我倒是早年时常想去长安看看,不过既然时局未定,再往后推推也好,何况我听说,平城是仿长安、洛阳之制,也可一观。”忘忧点头道。
“那便说定了。还有一事,”宋惊舟一手扶额,竟是一脸无辜如孩童:“姑娘可否称我惊舟,或是开心了起个诨名也行,往后同行,总是宋公子宋公子的,忒生疏了!”
“惊舟公子也称我忘忧便好。”
一旁,游儿喜不自禁,说两人虽改了称呼,生分劲儿却一点都没少。她笑的直晃,一伸手,宋惊舟落座前放在桌边的那柄长刀就被她扫到了地上,“咣当”一声,惊的店内所有人均看了过来。
“哎呀,糟了,是我不小心。”游儿赶忙弯腰去捡。
待拿到手中,她才看清这把长刀的样子:是一把三尺九寸的百炼钢刀,入手沉重,刀鞘精致,刀柄上端有环,细雕缠龙环绕,其首似雀。她握着刀柄使劲往出拔了拔,露出少许刀身,锋利无比,背上似乎还刻有文字,未等细看,就听忘忧说道:“游儿,快还给宋……惊舟公子!”
“倒是把好刀,”游儿把刀放回原处,见宋惊舟并未生气,一时打趣道:“不知是否找对了人!”
“这把刀原是我叔父的,”宋惊舟倒是不反驳:“他才是将才佩好刀,我不过是捡个便宜罢了,往后还需多练习。”
“呆子,”游儿见他照篇全收,一时无语道:“我也不过是随口说说。”
“我刚才若是接了你的话那多无趣,有时候看着别人自己把自己挂台面上才好玩,当个呆子也无妨!”宋惊舟低头吃饭,一脸正经八百。
“哈?你这哪是呆子,分明就是狐狸!”
两人说话间,忘忧自己倒了杯茶,回首看,窗前的男子起身,经过他们时略微停顿,然后出门缓步而去。
用完饭时尚不到晌午,宋惊舟付过了房钱,收拾了行李,想着此行一路丘陵山脉路途遥远,又买了匹不大的马车,三人收拾妥当后,便驾车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