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时,我在本村的私人学校的成绩算是佼佼者,语文成绩一向是独占鳌头类型的。因为是新建学校,所以附近村的学生也纷纷投进我们的学校就读。
我的座位是临窗而坐的,在我的后排是一个皮肤黝黑却眼睛特亮的女生,笑起来总是让人赏心悦目的。由于我的眼睛属于“小而聚光”类型的,所以对眼睛明亮的女生格外留意。因为那时候一下子涌入眼帘的都是陌生的面孔,出于好奇心,我总会在心里暗暗打量周围的同学,比较出几个优劣高下的,交朋友也要择优而处之。对那些歪瓜裂枣貌若无盐的一概忽略不计,那时候我的审美标准还是很高的。
这个皮肤黝黑的女生样貌还算是说得过去的,那亮晶晶的眼睛足以弥补皮肤的黯淡缺陷。她扎着两个大辫子,性格开朗,因为肤色的缘故,她一笑,在牙齿和皮肤如此鲜明对比下,便显得她的牙齿格外洁白。
在学校里,一般与我们关系最为要好的当属同桌,再者便是前后桌了,特别是异性的前后桌最是难让人忘记的。我在班级里属于性格内向,且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自从认识这个女生后,我也渐渐变得健谈开朗起来,也许这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缘故。
她是我们邻村的,隔三差五她们村就会有集市,买卖的商贩,购物的顾客都会从四面八方涌入她们村。每逢周六日闲暇,或者有集市时,我总会和几个小伙伴结伴赶集。因为那时候大家的生活都很拮据,基本上都是口袋空空囊中羞涩,跑几里地,只能过一把眼瘾。有一天,我冷不丁居然在人影幢幢的集市上发现她的影子。她不是闲庭信步在购物,也不是优哉游哉在闲逛,而是在笑语盈盈的招呼顾客!
天呀,我不知道她家原来在邻村集市上开着店铺,而且还是在那条街的黄金地段!这让人出乎意料。她时常站在马路一旁,面带微笑招呼光顾的顾客。而我每次去集市上时,总情不自禁的要路过她家店铺,然后悄悄看她是否在那。
没有顾客盈门时,看她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有顾客登门时,看她忙得不可开交的样子,这都让我有种莫名的开心。每每我刻意路过时与她不经意间四目相对,她总会露出大白牙对我报之一笑,而我也含笑回应。在大庭广众之下,我们心照不宣彼此并不招呼寒暄,仿佛是路人一般,似路人却非路人,其中意味,只有两人能感觉得到。有时我站在街的对面,故意目不转睛盯着她,而在她与我四目相对的走神间,不是被她母亲的声嘶力竭的呼唤声拉回,就是被顾客七嘴八舌的嘈杂声惊醒。不知道我们这算不算是眉目传情呢?而我则仓皇逃走,仿佛是怕被人窥见我们之间的秘密,又仿佛是一个以眉眼勾搭邻家小妹的风流浪子。
她有一个弟弟也在我们学校上学,算是我下一届的学弟,他是个古怪精灵调皮捣蛋的家伙。每次来我们班级找他姐姐时,见我与她姐姐时常嬉戏打闹相看两不厌,自知是关系匪浅,便暗自把我当做他未来的姐夫看待,渐渐与我套近乎,久而久之也与我相识熟稔。
有一次,她这个调皮捣蛋的弟弟在学校打架,居然跑到楼上找我帮忙助阵。我一时无语,感情这是把我当做他的靠山了?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做了他未来的姐夫?让我有些左右为难,不帮吧显得我凉薄不讲义气;帮忙吧,这动手打架总非我所长,我也不是那种占着自家地盘就可以横行霸道的人。但是她弟弟满怀期待来找我,我又不能坐视不管,看在他姐的面子上,便在他的簇拥下雄赳赳气昂昂地下楼替她弟弟出气了。这将来我若跟他姐姐真的结了婚,这家伙绝对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然后,她弟弟对我更是崇拜有加,总是一副讨好巴结谄媚嘴脸,那时我倒是也并不讨厌她弟弟,我自然而然也担当起她弟弟保护伞的角色,事事罩着他,倒是有一副老大哥讲义气的做派。
也许按照眼下的势头,在那些盛行早婚约定成俗的农村,只要我们一毕业,便可以名正言顺的结婚了,这似乎一切该水到渠成的事情却发生不可预料的变故,我不知道因何缘由,正在彼此感情升温阶段,她居然来不及和我打招呼便突然辍学了。
我变得魂不守舍,如坐针毡。没办法,便下楼悄悄地找她弟弟询问,她弟弟也含含糊糊闪烁其词,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说家里让她去别处上学,具体原因他也不甚了了。我猜想在她周围的人一定跟她家里说了些流言蜚语,否则她的家人不会这么决绝地让她迅速转校。我当时心里五味杂陈,看着后桌空荡荡的,心里怅然若失。
还有一个女孩她的眼睛却恰恰与这个皮肤黯然的女生恰恰相反,她若笑起来,眼睛当真是仅剩下一条缝了,而这两个眼睛截然不同的女生,却又是形影不离的好友。她家的境况也不寻常,在班级里早被传得沸沸扬扬,就算再漠不关心的人,也总会被满天飞的纷纷议论强灌进耳朵了。她家的经济状况在我们那边穷山恶水之地算是巨贾之家富甲一方,她家里做音像店生意的,其经济实力,自然不可小觑。她的性格有些张扬洒脱不拘管束,不是那种乖乖女的类型,这也许因为家境优渥的原因。在很多同学心里,都感觉她恃“财”傲物,不是好相处的易于之辈。
有一天,那位闻名全县的老校长居然心血来潮亲自来给我们上数学课,让大家为之惊讶惶恐。老校长微驼着背站在讲台上,举手投足之间,一道道数学题的解析方法在他有些苍老的嗓音里传向教室里的所有同学。他在台上讲得精辟入里,台下同学们却听得稀里糊涂;他在台上口若悬河,台下却听得云里雾里。因为我们的基础知识很差,对那些高深莫测的数学题,实在头大如斗。待老校长吐沫横飞讲解完后,按照常例,需要检查同学们是否完全理解,便随机叫同学们的学号,结果偏偏唤到了她。她慢腾腾站起身,支支吾吾,也不知所云,难以对答如流,一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的模样。有人幸灾乐祸,总想要看看这个狂放不羁女生的笑话;有人心生叹息,哀其不幸竟让让老校长叫到;而能为之紧张的人,也许只有我了,我是不忍心看到她当众难堪出丑的,因为我笃定这道题她根本不会。在老校长老眼昏花的威严逼视之下,整个教室鸦雀无声,很多不会的同学噤若寒蝉,生怕被老校长随机点到自己,一时人人自危。
她如同一个孤立无援的小女生,先是怯怯地,蹑手蹑脚,沉默无语,然后,她居然抬起头理直气壮直视老校长布满皱纹的脸。当着所有人的面无所畏惧地迎上老校长那浑浊和失望透顶的目光,干脆利索掷地有声地回答,我不会!她当时那种“勇者无畏”的神情令人钦佩!
也许大家会看到一场老校长暴跳如雷训斥一个个性张扬女生的盛大场景,但是没有如人所愿。老校长并没有端着架子大发雷霆,那一刻老校长对我们这班学生绝对是彻彻底底的失望,甚至是绝望,就连为人师表的谆谆教诲和耳提面命的言传身教都不屑去说了。在老校长眼里我们确实是可悲可怜的一代学生,不值一提的一帮混日子的学生,甚至称之为“学渣”都不为过。那时候学校刚刚建立,根基不稳,而大多数学生确实是只是来“混日子”的。十七八岁的年龄就是年轻人上学的阶段,不管你上的是闻名全县的重点初中,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初建新校;不管你的学习成绩名列前茅,还是学得一塌糊涂,只要身在学校就符合这个阶段的正常现象。
也许老校长预料到我们的学校前景堪忧,还没有等我们先离开时,他便请辞回家养老了,大概是担心自己一世英名在晚年落下一个误人子弟的话柄吧。
然后,我便以好心帮忙的意图去教她如何去推敲计算,这样与她接触的越加频繁,她对于旁人显得难以相处,就如同一个难以驯服的烈马,可一遇我接触,似乎便变得温柔乖顺起来。
不久后,这个小眼睛的女生突然神秘兮兮递给我一封信,被周围的那些目光犀利的同学捕捉到。顿时,在整个班级里引起了轩然大波。在他们的下意识里那封写给我的信一定是名副其实的“情书”。在那还有些封闭的乡村里,这样和异性明目张胆的书信来往,那就板上钉钉是在谈恋爱写情书!那个时候,无论我们谁在收到别人的信后,都是找一个僻静无人的地方偷偷地看,因为那属于青春专属独一无二的秘密。
而本来是可以公布与众的事情,一旦被小心谨慎刻意遮遮掩掩时,那便就成了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无论你如何解释,那都是被认为是狡辩,狡辩便就是掩饰。
当我打开那封书信时,映入眼帘的却是那个大眼睛女生潦草扭曲的字迹,我一直纳闷,为什么她的字迹不能如同她的面容一样让人可观呢?字如其人,实在是跟她牛马不相及呀。我已经记不清信里所写的什么内容,只能模糊的记得大概是她转校后所发生的事情。所言所谈,也不过是些平淡无奇的内容,不是外界谈情说爱以讹传讹的传闻。
而周围那些交头接耳的同学,则认为那封信是我与她藕断丝连旧情难忘的铁证!
很多纯真的行为,都会因为太多人曲意的理解而丧失了原本的面目,那种先入为主的思想已经改变了事件本身。正如同一封信上的内容,本是普普通通,一经过人的刻意揣测,便有了另一番含义。
紧接着,而另一件事情所引起的轰动更是一波高过一波,这个巨贾之家的女生居然给我拿了两盘流行音乐磁带!这不是大眼睛女生送给我的,而是她,也许是因为我辅导她作业的缘故,送我磁带以表谢意。顿时,班级里议论之声甚嚣尘上。当真上演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风浪,那时候我们还没有接触手机,电脑,MP3,要听音乐的话只能借助于录音机和音乐磁带,而一盘音乐磁带显得弥足珍贵和奢华。与我同在一个班级的本家侄女居然向我妈打报告,说我在学校谈恋爱,人家还送了我音乐磁带,全班同学一传十十传百已经都知道了。我似乎成了脚踏两只船的人,顿时我百口莫辩,虽说心里已经起了涟漪波澜,但是口上绝对矢口否认。那时候“早恋”不是好学生应该做的事。我还要努力去做一个心无旁骛的好好学生,在妈妈面前好说歹说才澄清我的清白,还好我妈妈开明,也好糊弄。
那时候我也很爱听音乐,最爱听的是庾澄庆唱的哪首《情非得已》。只是自己心潮澎动时,不知是谁对谁的情非得已,当自己还未表明心迹时,她们一个一个便悄悄地转校离开了,在茫茫人海中沉沉浮浮,不见踪迹。然后,每每等我再到集市上有意无意瞥见那个角落时,只有空无一人的一片空地,还有那素不相识的顾客身影。
新建的学校还没到初三时,便人去楼空,同学们因为各种理由纷纷离校。最后,令人难以想象的惨境是:学校的老师比学生多!新建的学校便这样悄悄土崩瓦解,我迫不得已转校,而这里星星点点的记忆却从未淹没遗忘。
其实,大多数男人的心里都有做皇帝的欲望,梦想着坐拥富可敌国的财富,享受后宫三千佳丽的温香软玉,有着万人敬仰人人称颂的名气。但是现实的人生如白云苍狗,很多都是弹指一挥间,怎么会让那些痴心妄想换成现实?浮名浮利,看山不是山的年龄都会被阅历和现实擦亮眼眸,该化作泡影时,终究都化为了泡影。在每个人艰辛奋斗生活的时候,很多的痴心妄想在不知不觉中沉于心底,青春的幻想已经被与日俱增的岁月所湮灭。我们才清清楚楚原原本本的看出我们的本真,我们都是普普通通的凡人,俗人。
后来,那两盘音乐磁带在搬家收拾杂物时不知所踪,而这段记忆一直萦绕在我心里,这是一段美好纯真的故事不忍被毫无痕迹地抹去。那个皮肤黝黑却很耐看的女生,那个在集市上与我相视而笑默不作声的女生,那个给我写信字迹依旧潦草的女生,那个送我音乐磁带的女生,那个敢于直言不讳说自己不会做题的勇敢女生,那个一笑眼睛便只有一道缝的女生,不知现在可都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