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终于有人想起了赵冉,当然是她还有用处,她极冷极饿,身体长久趴在地上已经僵硬,有人把肉汤和新鲜馍馍放在她面前,她手指一动不敢动,害怕只是幻境
那人站起来,目光怜悯语气温和,但居高临下,遮住赵冉眼前一大片光亮
“小卒,吃吧!吃完了好上路”
赵冉朦朦胧胧听到,感觉心还会抽!不是梦,是真的!她这才猛地伸手去够热腾腾的吃食,胃里有了东西身子跟着暖和起来
她抻了抻手脚,终于有了余力,开始思考如何脱身
上路?哼!一切只有她真的死了才能盖棺定论!
她绝不放弃!
行军时,赵冉被捆在车上,被几名将士推着走在最后,七营群龙无首,也被排挤到最后,她跟锅子两人居然又走在一起,锅子只偶然回头,含着一泡眼泪看着赵冉
赵冉喜出望外,不由心生一计,她此刻平静许多,不厌其烦地对着锅子做口形:刀,刀,给我刀!
休息时,几位推赵冉的将士都去用饭,锅子将自己的短刀塞进赵冉绑腿里
两人约定,活着!
到了一处平坦的蛮荒之地,军营又开始安营扎寨,这意味着赵冉离死越来越近
果不其然,再次出发时,赵冉已经被推至军队最前方,侧后面就是领军的大将军!他战甲加身,光芒万丈,对面百米处就是敌军!
敌军几乎处于不败之地,主力军挤一个极狭窄的山谷里,进可攻退可守,上方是一线天,占据如此地势不设埋伏说不过去,看得出来为诱敌深入,敌方激进不少,若济苍不是徒有虚名,此时应该会将计就计
而两方中间这百来米处,就是赵冉完成自救的距离!稍有不慎就是两方万箭齐发,将士将赵冉从车上解下来,一把推出去
赵冉面色古怪,脚下步履维艰,缓慢行至两军对垒正中间,敌我双方纷纷举起箭准备射杀这该死的奸细
赵冉暗吼一声给自己打气,她更快双方箭手一步,弓身拔起小腿上的短刀,一把捅向自己的腹部,把刀抽出时,带出血花,她痉挛着倒地
敌方的将军看人以死,再也等不了,此将军必是急功近利之人,毛毛躁躁实则救了赵冉,他抽剑一声令下
“给我冲!取济苍人头!”
部队紧随其后,纷纷涌出峡谷,等他热血灌头的蛮劲过去,终于注意到济苍只在原地按兵不动,他方才反应有诈!可惜已经为时已晚
敌军中军主力军刚好越着一线天下方的谷沟,逼仄的峡谷涌满了兵卒,如蚁穴般密密麻麻,纷沓而至,而一抬眼,崖壁顶竟全是济苍的伏兵!
济苍一派淡然,轻轻挥手间,崖壁上乱石乱箭其发!敌军不过须臾便死伤惨重,主力步兵战斗力全无!
敌方将军身后尚且有部分侥幸逃出生天的兵卒,可他既不敢退回去,也不敢冲上前!腹背受敌,崖壁之上原本是他的部队,看样子早叫济苍的精锐一举歼灭,一招偷梁换柱,成了济苍自己的人埋伏
他领着部队在两军对阵之间徘徊,咬牙忍受济苍坐等他投降的戏谑
殊不知他根本连投降的机会也没有!
地上躺倒的赵冉根本没有自剖,她假意捅腹部,其实不过用手掌捂住刀,拉出了长长的血迹
偏偏此时此刻,敌方将军思绪纷乱万千,焦灼的无以复加,完全把她当做死人,勒着马在她倒地装死的地界儿绕来绕去
赵冉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心中焦虑可不比这敌方将军少,她酝酿好了胆量立即又怂了,怂了又重新酝酿,几经覆辙,终是形势迫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她咬着牙发狠,看准时机,那将军离得极近时,她诈起!
只见赵冉一把腾起,钻到他的马匹身下,两只手合力扎进马腹,赵冉用尽全力,手臂也跟着进去几分,一堆血污器脏倾泻而下,这一切只电光火石之间,那马上的将军本就心力交瘁,一时竟查不觉,万不防马儿没有狂躁发作便生生倒下,瞬间压断了他的腿!
这时赵冉如从马腹下钻出来的地狱魔鬼,浑身都是血污,来取他的头颅
济苍本来只想静静等对方崩溃下马投降,此刻看有些人太想活命,一时倒起了观望的兴致,下令对敌方放箭!算是掩护赵冉
赵冉再无后顾之忧,趁晋国将军还没有挣脱,握紧短刀登时跳上马身,就要下刀!
那将军深知挣扎无果,但绝不甘心死在宵小手中,他抄起手边的大刀,一刀挥下,嵌入赵冉肩胛,赵冉忍不住一声大嚎,眼中飞溅着泪串子,却不退不躲,甚至手臂往前一送,一刀切断了敌方将军的喉咙,她忍住剧痛,浑身战栗不断,硬生生把肩上的大刀取下,对着那将军正喷血的伤口混乱连砍数刀,头一定要砍下来!
砍着砍着,赵冉已经痛哭流涕,她这辈子不想再看见脑浆迸溅!
她把乌七八糟的将军头颅往晋国那方一抛,羞辱他们,随即转身对着介国三军大喊!
“大将军英明神武!小的幸不辱命!”
敌方军队接住头颅,方寸大乱,皆丢兵卸甲,抱头鼠窜
而赵冉身前的介国几千头阵精兵,都跟着她一起大喊:大将军英明神武!
敌军深受震慑,深知济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他们进退两难,见将军已死,再不敢反抗,全部缴械投降!
不战而屈人之兵!不费一兵一卒就一举拿下了敌方打头阵的先头军队五千余人,济苍的头上又要多记一笔神功,介国士气大振,如此,往后便不用他次次出马了
赵冉喊完那嗓子,再不能支撑,大剌剌晕倒在地
众目睽睽之下大将军策马绕了赵冉两圈,留下一句
“过分狡猾!”
扬长而去
他身边的郎将看懂大将军眼色,忙不迭吩咐下属
“将人带走!”
介国终于旗开得胜一回,而赵冉亦奇迹留了一命
她再次睁开眼睛,不知今夕何夕,看见白亮的日光,立即猛的坐起身小心翼翼的喘息几口,方才确定自己还活着,窃喜的涕泗横流
缓过劲来后马上观察自己在什么地方,入眼全是哀嚎的伤残,她不禁跑出营帐,看到介国旗帜才放下心来,还好!没有被丢弃!
正出神,有照顾伤病患的婆娘喊他
“小将士,莫着了风,回去”
回神后赵冉便感觉肩胛剧痛,手臂麻痒,她乖乖躺了回去,就这么一躺躺了数月
疗伤期间听说敌国连连败退,甚至已经是垂死挣扎,本来其它边境的邻国蠢蠢欲动,想获渔翁之利,哪知济苍尚有余力敲山震虎,亲自带兵把一小支晋国军队逼至不安分的邻国边境,打了三天三夜,其余邻国明面上已经不敢作为
众人大叹,这济苍是个天神转世!
想不到这日,这位众人口中宛若天神的大将军又派人来召见她
她头一次见大将军便要死要活,这次难免更忐忑不安
深一步浅一步至大将军营帐,里头居然空荡荡的,赵冉自以为一会该去死了,这时候倒大胆打量起来,帐内只做办公用,一张案台,一副介国边境地图,一个半人高的沙盘,其余零零碎碎的挂件几乎没有
看来这将军只是好战,并不贪功,也没有作风问题,只不过年纪轻轻能成为一品骠骑大将军,恐怕干净嘛……不能够!赵冉嗤之以鼻
那屡屡神气活现的传召小卒见不得赵冉四处张望,忽而出声
“大将军不在帐里,我们先去外头等着”
赵冉回过神来,登时没了气劲儿,想点头,仔细也不知道头摆起来没有,她只好苦笑一下答应,声音飘忽虚弱
“……好”
这一等,便站了近一个时辰,这期间赵冉深受折磨,像被油煎着!等死,最难熬
济苍回帐时,背着光看不清脸,赵冉马上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膝行进帐,她只感觉帐内的光线被立着的济苍挡了一半,济苍身形健美修长可见一斑
赵冉的视角只能看着他挺括的靴筒随步伐一贴一松,待他止步于案前,帐内得以重新敞亮,赵冉呼吸顺畅一些
济苍漫不经心的坐下,脸此刻对着光,一览无余,可赵冉连鬓角也不敢看,济苍冷不丁开口
“赵冉?”
“正是小的!”
“你干的好事!?”
“小的不知,还请将军明示!”
“你这宵小,不辱我之命?我的命令是什么?嗯?”
赵冉听了这番诘问,便觉得此刻是从油锅里出来了,可浑身上下尽是皮开肉绽的苦楚,更疼更痒更磨人,她不住战栗不休,几乎张不开牙口,绵密着字眼说道
“大将军,叫小的,叫小的去……去死!”
济苍在自己帐内自然闲适不已,端起茶盏抿了抿,淡然说道
“嗯,知道就好,军人本该令行禁止!不过现在去也为时不晚!”
赵冉刚油煎完无疑又遭了雷劈,她盯住地面瞪红了眼,眼眶子要裂!抖也不记得抖了,八成是怕到极致了,那一旁立着的兵卒,不知为何急急打岔,显然有失时机,开口问
“大将军,赐这奸细什么死法?小的立即去办,小的看罪从口出,不如从喉咙灌了滚油下去”
赵冉冷不丁抬头,眼中如她梦里的垂死之人一般,有出奇的亮光,她看见那大言不惭的小卒脸上竟有得意!?济苍居上位,视人命如草芥就罢了,可同为卑微兵卒竟也落井下石,赵冉心里啐起唾沫
济苍不看那失言的小卒,一晃眼,他抛个什么物件出去,哐当一声,一把带着血污,灰蒙蒙的短刀落地,他说
“你本该怎么死在战场上,现在就怎么死!你那虚晃一刀,可骗不过本帅眼睛”
赵冉铮亮的目光紧随其后抓住短刀,她暗埋一口不甘,死就死!她已经杀了不少人,无论如何都是要下地狱的腌臜魂魄,既然取了晋国将军的人头在先,那不如,也取了介国将军的人头!
“死就死!”
什么狗头将军,草菅人命之辈!
赵冉跪直,嘴巴已经咬出血来,一言不发,紧紧瞪着济苍那张漠然的脸,济苍冷笑
“怎么?你还觉得委屈不成?别逼本将军亲自动手”
赵冉被说中,鼻头一酸,眼泪盈盈欲坠,她忙低垂脑袋掩饰眼中晶亮,磨磨蹭蹭俯身握住短刀后,又往案台蹭了几步,而后竟立刻躺倒,一脚踹翻济苍桌案,乘机从案低钻到济苍脚下,双手合握持刀,眼中哪还有什么惊惧,全是狠辣!
俗话说兵不厌诈!
她闭眼一扎,噗嗤一声,手上一片温热,如此轻而易举就得逞了?脑里血液褪去,耳边沸腾不休的嗡嗡声散后,她感到不可思议,居然没有想象中的还击,所谓大将军是这样的货色?
她恍然睁眼,却道不好!这一刀扎伤的,竟是唤她的小卒!
一片混乱中,济苍滴血不沾,早立在一旁,他此时冷冷开口
“杀了他!”
赵冉没了心神,下意识受了命令,握住捅进小卒腹部的刀,再次往里送了一次,搅弄旋转起来,小卒腹腔的大窟窿耗尽他的命数,须臾后痛苦倒地,抽搐身亡
赵冉此刻认清现实,不禁大失魂落魄,匍匐在地
“大将军!小的……小的……”
赵冉俯首认罪之时已经有其它将士鱼贯而入,拖走尸体,清理痕迹
济苍最后只说
“你杀了我的侍从,从今往后由你来替代他!”
赵冉不知道那小卒是真正的奸细,他潜入介国军营时,坐阵的大将军还不是济苍
有人替他背奸细之名,还不知死活刺杀济苍,他必然要刻意挡下那一刀以博取信任
那奸细以为一举两得,他表了忠心,又有济苍在,还轮不到他真死,而赵冉刺杀大将军又坐实了奸细罪名!
济苍虚晃一枪,不过想试试赵冉是不是真正有血性之人,顺便解决获取一线天位置之后,已经没有用处的敌国细作
赵冉离开营帐后,不免回头遥遥再看两眼,看着又有人进进出出的营帐,她迷迷糊糊间悟出些什么,或许这不过是济苍收买人心的策略,让人起敬畏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