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给我们的,不仅仅是铺在地上的一层浅薄的黄金,而是时间和空间里,无比深厚的光明。
曙光醒来,太阳跃出沉沉的云海,将承影山的一百零八座山峰带来人间,高峰下临深谷,幽潭傍依天柱,一柄仙剑划破云海,如一道绚丽的光刺入梨花峰顶。
诸峰许多弟子抬头仰望,不知是何人如此不敬,竟欲御剑从承影山头顶飞掠而过。
剑上站了一个红胡子老头,身材肥胖,面容狰狞可怖,正是不远万里从益州御剑而来的郭遥清,此行欲带承影剑与毕泽宇的幼子回蜀山。
他堂而皇之地御剑飞跃山川河流,恣意翱翔,一身红衣在九霄云端的劲风里猎猎作响,逍遥飞来。不过他实在是太胖了,红须红发红衣,如同一个红色的肉球站在剑上,虽威风凛凛,总觉得少些仪态风度。
途中许多洞天福地见识了他的嚣张跋扈,开启护山大阵意欲阻拦,都被他一剑刺穿。所过之处,天地灵气紊乱,被撕裂成一块一块,一片狼藉不堪。
郭遥清低头望去,寻得一座不起眼的山峰,他轻蔑一笑,径直朝之坠落而去。下一刻,已来到梨花峰顶。
彼时叶依东正在演武场上,为毕晨曦、叶思源与梨花讲解剑术,叶亦北则照旧与苏神医对弈,郭遥清第一眼看到的,是梨花峰上的宁静祥和。
商李隐此时已经下山,正在寻找冰神的途中。
也许是久居于蜀山之上,夜郎自大,小觑了天下英雄;也许是梨花峰确实卧虎藏龙,山上弟子各个深不可测,以至于令郭遥清栽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跟头。
但当时,郭遥清并未领略到这些。他想的,只是出一口气。
一口怒气。
这口气源自杭州风雪楼,不肯消弭于蜀山悬空山顶,于是被他带到了梨花峰。
你叶亦北纵然贵为西周太子,是西王母敕封的陆地神仙,可我郭遥清好歹是蜀山剑派掌门人的师叔,远道而来,竟不配与你见上一面?甚至,连季沫冉的面也没见到。
未免太不将我蜀山剑派放在眼里!
这口怒气,一直积郁在他的心底,由益州至宁州的途中不断累加,于梨花峰顶到达顶峰,化作一剑,如离弦之箭一般,刺破演武场上的宁静祥和。
郭遥清御剑俯冲而下,剑意勃发,剑身在空气中刺出一道裂痕,轰隆之声如雷鸣一般不绝。
叶依东闻声微微皱了皱眉头,霍然起身,抬头看见已奔至面前的无理之人。他大袖一挥,袖口撞向从天而降的凛然剑意。
郭遥清感到一股巨风从叶依东衣袖间飞来,脚下仙剑如海浪里的一叶扁舟,颠簸乱晃。他心念一动,剑尖稍稍朝上扭头,错开迎面而来的凶猛罡风,跃向半空。
他在演武场正前方停住,低头凝视着叶依东的宽阔面庞,怒目相向。
叶依东仰头看了看郭遥清的样貌身材与穿着,已猜出了来者何人,全九州只此一家,咧嘴笑道:“不知郭长老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郭遥清怒气不减,反问道:“你是谁?如何识得本座?”
“在下梨花峰叶依东。”
郭遥清讥笑道:“哦?你便是叶以南的大师兄?果然是见面不如闻名,今日一见,倒觉得风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叶依东一笑置之,倒是叶思源为师父不忿道:“你又是何人?长得如此丑陋,竟然还敢出来吓人。”
梨花笑道:“大侄子,不可无理。此人名叫郭遥清,是蜀山剑圣李丰田的亲传弟子,蜀山当代掌门人杨羽的师叔。”
叶思源打了个哈欠,和她一唱一和地道:“看来蜀山剑圣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商师叔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是因风起浪,一时之名,虚也。”
郭遥清听他辱及恩师,怒意更盛。
狂风乍起,火红长衫烈烈飞起,他朗声吟了四个字:“红绡剑烈。”
脚下红绡长剑被他心底的怒意烧的通红,发出刺目的红色光芒,敢与冬日暖阳争辉。红绡剑发出“嗡嗡”的剑鸣,在急速颤抖着,像是一匹意欲脱缰奔袭的野马,随时可能斩杀而下。
梨花好奇地看着他脚下的仙剑,忽然听到耳旁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好好看,好好学。”
鬼先生?梨花心中一喜,正要脱口而出,却听那个声音嘱咐道:“收心,且看看这红胡子老头如何以怒意御剑,对你今后修习《心意诀》大有裨益。”
梨花点了点头,静心凝神,目不转睛。
郭遥清狠狠地瞪视着叶思源,胸中怒意持续高涨,吓得叶思源躲在了师父身后。
叶依东微微抬头仰望,未尝躲闪,尽收郭遥清的凶狠意念。
郭遥清轻飘飘地跃下红绡剑,脚踏实地,故意在演武场上踩出一个坑。红绡剑轻盈地像一片竹叶,围在郭遥清四周不停盘旋,绕了一圈又一圈。
“喝!”忽然,郭遥清左手捏了个剑诀,那火红长剑如毒蛇吐信,挟着风声,从侧面猛然掠向叶思源。
鬼先生喃喃道:“蜀山御剑术。”
“啊!”叶思源见火剑已奔至眼前,悚然一惊,他瞪大双眼,已然躲避不及。
此时叶依东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木剑,风里红绡如蛇,木剑正刺向蛇的七寸。
“咔,咔。”木剑遇红绡之后断成两截,叶依东握着剑柄,余下的那一截木剑仍一往无前,刺入红色焰火里,复又断作两截。
红绡剑势为之所阻,剑意好似变钝,剑尖停在离叶思源额头半尺的正前方,不再前进。叶思源惊魂未定,细细看去,只见叶依东的左手不知何时已按在了郭遥清肥大的肚子上,遥握他的气海丹田。
叶依东附在郭遥清耳边,轻声道:“前辈,何必向一个孩子下如此杀手?”他说着,真气自他掌心喷涌而出,如洪水般撞击在郭遥清腹部。
“轰。”郭遥清如炮弹一样被震飞出去,在十几米外狠狠摔在地上,掀起一片尘土。
若蜀山剑圣李丰田亲至,叶依东或许会忌惮一二,可郭遥清么……还不能在他面前为所欲为。
叶思源见那嚣张老头摔了个狗吃屎,不由为师父鼓起掌来,一脸洋洋得意,好似这一掌是他亲手拍出。
这让我学啥呀……梨花望着被叶依东一掌拍在地上的郭遥清,张大着嘴,鬼先生亦是一阵无语。
叶亦北与苏神医专心致志地下棋,充耳不闻。
“咳,咳。”郭遥清咳嗽着从土坑里爬出来,细细算来,叶依东只出了两招。他不愿细想,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将红绡剑背在身后。
郭遥清不再敢招惹叶依东,只是灰头土脸地问了一句:“毕泽宇的儿子何在?”
毕晨曦闻言一愣,问道:“您找我?”
“你就是毕泽宇的儿子么?”
毕晨曦点了点头,说道:“我叫毕晨曦。”
郭遥清问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毕晨曦想起方才梨花所言,小心翼翼地道:“您是……蜀山剑圣的弟子?”
“还有呢?”郭遥清本就身材臃肿,形象不佳,此时满身灰尘,哪里有一丝地仙风道骨。
“蜀山当代掌门人杨羽的师叔。”
“晨曦,你是否知道,你的父亲毕泽宇,生前曾是蜀山剑派弟子,师承掌门人杨羽?”
毕晨曦低头应了一声:“嗯。”
“那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回蜀山?”
毕晨曦犹豫片刻,神色坚定地摇了摇头。
郭遥清大惑不解,问道:“为何?”
毕晨曦还未来得及回答,叶依东已冷声说道:“晨曦这孩子,已拜入了梨花峰门下,完成出师试炼之前,无法私自离山。”
“哦?你收了晨曦为弟子?”
叶依东摇了摇头,说道:“代师收徒而已。”
郭遥清闻言一愣,紧接着仰天大笑,说道:“哈哈!如此算来,你岂非要叫杨羽一声师叔祖?叶依东,那你应该叫本座一声什么?曾师叔祖么?哈哈。”
他像是在与叶依东的比试中占得了上风,心情舒畅,心底的怒意便烟消云散了,红绡剑红光散去,恢复成普通铁剑模样,背在他的身后。唯有梨花闭上双眼,细细回味方才转瞬即逝的蜀山御剑术。
以意御剑。怒意。梨花在心里默念了两遍。
叶依东淡淡地道:“晨曦既不愿和你回蜀山,郭长老还是早早下山去吧。”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方才轰远郭遥清的左手,放在眼前静静凝视,其意不言而喻。
叶思源笑道:“对呀,再不走,就赶不上八楼的二路马车了。”
郭遥清恍若未闻,问道:“晨曦,你既然已拜入梨花峰,可否将七星龙渊剑归还蜀山?”
七星龙渊剑?毕晨曦闻言愣住。
郭遥清解释道:“七星龙渊剑与承影剑一般,同属上古十大名剑,由我蜀山剑派掌门人杨羽传于毕泽宇。如今毕泽宇已死,晨曦你又不愿加入我蜀山剑派,该将七星龙渊剑归还蜀山才是。”
叶依东走到毕晨曦身侧,抚着他的肩膀,摇头说道:“七星龙渊剑并不在梨花峰上。”
“那在何处?”
叶依东沉吟半晌,说道:“可能在澜溪峰上。”
郭遥清早知如此,故作疑问道:“澜溪峰在何处?可否为本座引路?”
叶依东点了点头,说道:“我早有意前往取回七星龙渊剑,只是因为晨曦的伤势耽搁了。既然郭长老有此一问,择日不如撞日,晨曦,且随我去澜溪峰走一趟。”
毕晨曦沉默良久,低眉不语,最终点了点头,应道:“是。”
又是一柄上古十大名剑!梨花闻言心中一喜,撒娇道:“我也想去澜溪峰哩!”
叶亦北捏着一枚黑棋,扭过头来淡淡地道:“我也去。”
苏神医闻言一愣,说道:“好,那这局等你回来我们继续下。”
叶亦北摇了摇头,嘴角轻笑,说道:“不必了,这一局你已经输了。”他将捏着的那枚黑子缓缓放入棋枰。
苏神医低眉细细看去,只见随着此子落下,黑子生出一条黑龙,在棋枰上盘卷翻腾,绞杀尽白子全部生机。
竟然输了?苏神医低眉,细细看了棋枰许久,知道叶亦北此子落下之后,白棋大势已去,他呼出胸中一口浊气,抚须赞叹道:“好棋!端的是好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