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东升之时,窗外响起两声轻叩,毓雪起身到外面匆忙说了两句话然后轻声离开。他皂靴踩在雪里支支嘎嘎的声音越来越远,我这才睁开了眼。禁不住身子现在还有些酸乏,久未同眠,我怕是连夫妻间最亲密的事情也陌生了许多。
“海棠,打水,我要净身。”我起身披了件衣裳懒洋洋地说。
海棠轻手轻脚推开一条缝,满脸喜气洋洋道:“恭喜夫人。”
我一愣,缓过劲儿来,嗔了她一眼,道:“就会耍贫嘴,快点预备好汤水。”
梳洗一番,对着攒花铜镜稍作打扮,我顺手拎起最轻巧的墨绿色雪裘披在身上。
“夫人,殿下留下一个口信。”海棠替我整理着千层底的靴子,理了理鬓发蝴蝶簪,对着铜镜里的我翘起红唇道:“夫人今日过了午时即可入宫,宫内已经打点妥当。”
我旋身点了点她鼻头,道:“怎么?舍不得我了?”
海棠摇摇头,莹红的小嘴砸吧砸吧嘟囔了句:“夫人没看到,今日晨时那个杨氏跑到姐姐院子里面跪上了。谁不知,就因为二夫人生了个女儿,殿下连看都没看就来了夫人这里,她们不甘心,想来求殿下过去看看。”
“哦?”我低低一笑,这种苦情戏还真亏她们想的出来。
海棠眼睛转了转,看我有兴致听,她兴头倒也上来了,一张小嘴开始滔滔不绝起来:“本来奴婢是要去取那井水的,看到这阵势就瞧了瞧。您猜怎么着?那妾侍杨氏哭哭啼啼花了张脸,求爷给她个子嗣。啧啧,说得好像这个体力活儿人人都能接下来似的,她狼狈的跟个弃妇似的,爷看也没看,撂下句:若是大夫人膝下无子,你们也崩惦记着了。这句话说完,咱们尊贵的皇子殿下就领着底下几个人走出了院子。那气派,可真是解气。”
她现在想要孩子了?我皱眉,米府做的什么打算?
“夫人别着急,过不了一阵子啊,您这肚子也该有个嫡子继承这王府了,到时候看她们不扫地出门才怪。”海棠直起性子来嘴里也是不管不顾,听她如是说,我喝了声:“海棠!王府之内岂容放肆?!就不怕你舌根被殿下拔了去。”
她圆滚滚的眼珠子瞪得更大了,似乎终于知道害怕,吐吐舌头,低低道了句歉。
“刚瞧你还道是你是个细腻的人儿,怎么现在口没遮拦起来?”我小声责备她,按了按她给我拢头的小手横了一眼。
海棠闷声不语,埋头替我整理好靴帽之后,才呐呐说了句:“还不是公子交待要我照顾好夫人。夫人若无一儿半女,今后可怎么办?”
我顿了顿,看向她:“你家公子还说了什么?”
海棠嘟着小嘴,没看我面孔低头道:“上次回府,府里着人传信给公子,不过一盏茶水功夫,公子就回来了。听到了咱们没留住你,自己又闷在屋里半日,傍晚我跟其他人告别之时公子才从房里出来,只说了句:夫人在府里过得可好?”
蓝舆,蓝舆......
闭上眼,我深深吸了口气。
皇宫。
“请皇子妃殿下小心脚下。”一个婀娜的宫人双手蜷在绒毛套手里面,脚下从容迈着步子,不时在我旁边提点着。
这个宫女看起来比起姐姐原来嘉仪殿的那些人多了许多灵气,人看着也机灵许多。或许姐姐有了身孕之后,皇上更换了一批人手,姐姐如今受宠起来,巴结逢迎的奴才自然不在少数。
“哈哈。”自远处飘来的笑声从我们身处的回廊下面传出,几株白梅绽放着清香,而林中一高一壮的人影看起来很是眼熟。
“底下的是谁?”我停住了脚步,仔细打量起那个笑声爽朗的男人。他单肩披了件黑色狐裘,看起来英姿飒爽,黑发高高盘起,腰间独树一帜的别了佩剑。在皇宫之中,除了执勤侍卫,或者三等以上武官,是绝对不允许手持佩剑。
想到这里,我退后了一步,借着回廊廊柱的阴影遮挡看向另一个高大的男人。他肩舆处同样别了一个狐裘,只是色泽鲜红,襟扣之处泛着古铜色的光彩,更是灼眼。
这两个人谈笑风生,看起来倒是很说得来。
“一个是旗主焚心大人,另一个是今日宫中当值的将军逐生。”那个宫女小声道,她望了望那个方向,面颊生香。
我暗忖这两个男人可真是蓝颜祸水,特别是逐生将军,每一次看到他微微扬起邪魅的笑容总是觉得不似人间男儿。说是女人,却又多了那么些豪气。
我甩甩头,缓步向前,状似不经意道:“不知这两位大人交情如此深呢。”
“夫人认识两位大人?”那个宫女警惕的看看我,似乎在估量着什么。
我一笑:“焚心可是在陌家军里面呢。”
那个宫女脸色倏然红了起来,一低头,小步跟着我不再说话。
我知道自己是猜对了,拉过她的套手笑意妍妍开口道:“若是能知道个焚心将军的家底,也好替他做主一门亲事。看他年纪不小了,府邸恐怕依旧冷清。”
那宫女头垂得更低,喃喃道:“大人的事哪里容得下我来操心。”
我眨眨眼,仰首“哦”了很长一声,笑道:“原来是怕没人做主。”
她跺跺脚,腮畔只见晕红羞涩,发簪摇摇晃晃甚是可爱。
“属下见过皇子妃。”一声高吟,我俯首看向院子中的两人。焚心拱拳,朗声对我行礼。
他对面的逐生只是微微侧头,看到是我,转身一揖。他半边脸的祥兽在阳光下闪着金灿的光辉,斑纹明显的半边脸颊好似魔咒一般,缓缓伸展开来。
我情不自禁的呆愣在原地,原来他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颜色也会跟着变幻。
“夫人,夫人?”宫女揪了揪我袖襟,示意我回礼。
我醒悟过来,对他们二人颔首,匆匆离开了回廊转角。
“夫人,夫人?等等。”那位宫女在后面小碎步跟的辛苦,我回首,有些不自然的等在原地看她。
我只想快快离开逐生将军的视线,他紧迫盯人的目光,每次都像要把我看穿看透,好似来自地狱的使者摇响铜铃,阴暗的等待着我落入他的陷阱。
这个男人,我真的喜欢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