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兵甲被雨淋湿,映着火把的光亮。大雨之中,士兵们列着队,手持兵锐站在这一侧的河岸,为首那人骑在马上,披着件黑斗篷,看不清面容。
村民们站在河对岸,拿着农耕用的工具,大多神色不安。年迈的村长站在最前面,正目送着一艘摇摆不定的小船。
船上的人是……杨逐?
江沉沙看清杨逐的面孔,又回头看了看,杨千钧还没追上来。军队已至,再急也没有用了,照杨千钧所说,秘药的配方被他埋在了河的这岸,或许就正在某个士兵的脚下。
也不知宁误有没有找到青莲子……江沉沙深吸一口气,定下心神。当今之计,唯有随机应变。
在火把的照明下,小船“咚”的一声靠了岸。杨逐走到那人面前,恭敬地作了一揖。
“你是村长?”那人夹了一下马肚子,高大的黑马往前走了几步,滴着雨水的鼻孔几乎贴在了杨逐脸上。
杨逐连眼皮也没有眨一下。他维持着姿势,稳稳道:“村长腿脚不便,由我来代他说话。”
“怎样都行。”那人语气轻蔑,从斗篷里摸出了一块腰牌,端在了杨逐头上,“我乃水舻司少卿黄芩,奉御史大人之命,负责督造沣沟。你们这座村子刚好在沣沟的水路上,现要征收。”
水舻司?江沉沙略一思索,记了起来。这个水舻司和洛城的兵禁司一样,是新设立的三个司之一。嵬王座下原本是三公九司,李濯登基后,废一公、增三司,这才有了它。
“黄大人,三里外的瀑布,便是汅水的大支流。”杨逐依旧低着头,“既是修造河渠,比起我们这条小河沟,那边不是更好吗。”
黄芩闻言,掀开斗篷,笑容被火光映得阴晴不定。他从袖子里取出一枚银色的骰子,往上一抛,斜眼看向身边的黑衣甲士:“你猜是几点?”
那人没有说话,只往后退了些。
黄芩接住骰子,摊开掌心一看,笑道:“两点啊……”
话音刚落,他的斗篷忽然一抖,一根漆黑的鞭子飞射而出。只听“啪啪”两声脆响,沾了水的鞭子狠狠抽在了杨逐身上,血印子立刻渗出了衣服。
杨逐闷哼了一声,但仍像铁石一样纹丝不动。若是离得远些,根本看不出来发生了什么。
“你当我水舻司是吃白饭的吗!用得着你来告诉我哪条才是大支流?”黄芩依然笑着,“只赏这两下,算是便宜你了。新修的沣水两岸至少要相距十里,听懂了吗?”
“是。”
黄芩缓缓收起鞭子,用细长的眼睛扫视着河对岸。末了,他把手缩回斗篷,话锋陡转:“近来,可有一位肩膀负伤的少年来过你们这里?”
一听这话,江沉沙的心立刻悬了起来。
杨逐面不改色:“回禀大人,村子四面环山,旅人可自由出入,村里并未派专人记录过。”
“哦?”黄芩眯起眼冷笑一声,向旁边的甲士使了个眼色。那人拱手回身,几个弹指后便再度返回,只是手里多了一条绳索,后面牵着一个人,也罩着一件黑斗篷。
黄芩翻身下马,将斗篷一把掀开。里面的人像是许久未见光了,被火把光照得睁不开眼,遮也遮不得,退也退不得,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江沉沙定睛看去,浑身一颤,热血登时翻涌了起来。
只见黄芩像是牵狗一样,把那人往前一扯,然后用脚尖一绊。那人“扑通”一下跪在了泥泞之中,煞白的小脸上没有丝毫血色,含着布条有气无力地“唔”了一声。
“认得他么?”黄芩问杨逐。不等回答,他忽然提高了声音,盯着河对岸的村民们:“这个小鬼童,乃是朝廷重犯青莲子!三天前,就是他帮助叛贼江沉沙逃出了皇城。”
青莲子“呜呜”地想说什么,却被黄芩一脚踹翻在地,半张脸被踩在泥水之中。
姓黄的!江沉沙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锋芒毕露,浑身散发出久经杀伐的戾气。以现在这个距离,他有信心能冲进去拧断黄芩的脖子,并且全身而退。
但他没有动。
必须忍耐。江沉沙用仅存的理智极力克制着自己。黄芩之所以特意当众羞辱青莲子,恐怕就是为了引自己出来,现在若是出手,便正中了他的下怀。
风雨如晦,吹得火光飘摇。黄芩沉默了片刻,见无人出声,他脸上的兴奋笑意逐渐淡去。
“我是在这附近的山林里抓住他的。”他扯起青莲子,冷冷道,“现在,我怀疑你们窝藏朝廷重犯,要彻夜搜查!胆敢阻拦者,一律……”
他的话还没说完,山岩上忽然传出了尖锐的哨声。负责岗哨的弓箭手挥动旗帜,疾呼道:“西方树林,有人!”
江沉沙心中怒意未平,又起一惊,随后意识到自己忘了一个人。
扭头一看,只见杨千钧正气喘吁吁、大摇大摆地在林子里跑着。听见哨声时,这位大少爷还抬头到处看了看。
“什么人!”黄芩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压了压手。见此动作,黑甲士兵们全部端正兵器,严阵以待,整齐划一的铁甲碰撞声让人不寒而栗。
杨千钧当然也听见了。待看清那一片黑压压的兵甲后,他倒吸一口凉气,面色有些发白,下意识地退了半步。
可在看见青莲子后,他握紧了拳,用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呵斥道:“你们算什么东西!竟敢如此对我恩公!”
糟了!江沉沙心下一沉。果然,听见这话,那黄芩就像是一只嗅到了血味的猎犬一样,眼里放出了光。他把绳子一拽,将青莲子拖到了脚前,笑问道:“恩公?谁是你恩公?”
杨千钧正欲发作,却被低沉的喝声打断:“站住!无礼的东西,还不快滚回去!”
“老东西,原来你也在……把腰弯成那样,你可当真是能屈能伸啊!”杨千钧气得咬牙,瞪向黄芩,“狗官!你凭什么抓人!”
黄芩一愣,随即大笑起来。他从斗篷里取出一张纸,迎着风雨抖开:“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小鬼是朝廷通缉的犯人,罪无可赦!你以下犯上、与重犯勾结,依照大嵬律,也是重罪难逃!”
通缉令上,青莲子的画像很快便被雨水打湿,糊成了一团。
“大嵬律算个什么东西!”杨千钧怒火中烧,一把抽出腰间的软剑,“金云村向来不与官府打交道,也未曾收过你们的一分一毫!你现在打着皇帝的名号来这里抓人……”
“意思是——”黄芩打断了杨千钧,笑容愈发阴沉,“你不服嵬王?”
这五个字一出,气氛都绷紧了。士兵们纷纷把手按在了刀柄上,整个军阵静得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