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了,纪凝烟躺在床上裹着被子辗转反侧,直至深夜都难以入眠。睡前她将窗户微微打开了一条缝,任由那清冷的月光透过那丝小小的缝隙漏进房间,映在地上,一片皎洁。
她翻了个身,透过窗户纸,看着窗外朦朦胧胧的月色,静谧的夜里,她的心却如一团乱麻,任那月光再清亮,也解不开她心底的烦躁不安。
今夜,会有消息么?
纪凝烟怎么也睡不着,躺着也开始觉得心烦,便起身下床,摸出了已经那盒干掉了的印泥,握在手掌心反复摩挲着。
“咚,咚,咚,”有人轻轻敲响了窗户。
“瞻垍么?”纪凝烟边轻声问着,边兴奋地跑过去,猛地打开窗户,满心期待地以为会看到瞻垍那熟悉的面庞。
可惜,来人不是瞻垍。
那一身黑色的轻铠,狼狈不堪,沾满了泥土和树叶,可是他的身影那么挺拔。纪凝烟惊讶地看着面前与从前判若两人的瞻垲,迟疑了半晌,终于开口道:“瞻垲,是你啊。”借着月光,她看到瞻垲脸上道道伤痕已经结了疤,黑色的干涸血液还留在脸上。那一道道狰狞的痕迹看得纪凝烟触目惊心,“瞻垲,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瞻垲定定地看着纪凝烟,眼前的她虽然挂着熟悉的笑容,可是她打开窗子看到自己时眼里的那一抹惊喜瞬间变成失落而后转瞬即逝,虽然已经被她掩饰得几乎不露痕迹,却还是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她在等谁呢?她眼里的惊喜又是期待看到谁才会出现呢?
纪凝烟见瞻垲没有回答,以为他在发呆,便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瞻垲突然走到了门口,掏出腰间佩戴的一把小匕首,毫不迟疑地将门上的小锁砍破,一把推开房门,将纪凝烟拉了出来,两人毫不迟疑,拔腿就跑。
静谧的夜晚,瞻垲握着纪凝烟的手,拉着她飞快地跑出了这个院落。纪凝烟虽然一直被关押在这里,却始终不知道出去的路线,再加上飞奔了一阵子后累得气喘吁吁,只能紧紧握着瞻垲的手。瞻垲回头看她红扑扑的小脸,便减慢了速度,拉着她慢慢走着。纪凝烟感受着他掌心不断传来的温暖与力量,跟着他一路走着走着,忽然觉得格外安心。
瞻垲熟练地带着纪凝烟七拐八拐,拐出了那个院落,一切都出乎意料地顺利,甚至连一个人都没有发现他们。纪凝烟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选择了头也不回地拼命超前跑,二人一路上都不敢有丝毫的松懈,直到回到瞻垲的府中,听到仆人锁上大门的声音,纪凝烟才敢松一口气,抬头看看瞻垲,他也是一脸疲惫,二人纷纷瘫倒在椅子上歇息。
纪凝烟是第一次来到瞻垲府中,可是由于紧张,也来不及观赏府中的景色,只是看着瞻垲,有一肚子的疑问等他回答。
瞻垲吩咐下人做了一些热乎的饭菜端上来,自己则取了一些上好的佳酿,二人边吃边谈。
闻着饭菜的香气,纪凝烟的心情轻松了不少,可是一肚子的疑问让她脑袋乱嗡嗡的,还是在吃饭的时候忍不住发问了。
“瞻垲,狩猎那日,你没事吧?”纪凝烟不知从何问起,只好理理时间,从狩猎那日问起。
“是我太草率了,我没想到那个车夫会被人掉包,独自扔下你们在后面,待我发觉情况不对时,已经为时已晚。马车原来所在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车夫跟你和埏儿都不见了。我急急忙忙往后追,可是,可是我太没用了,没能追到你们。”瞻垲放下了筷子,“是我想得太简单了,这些天,让你们受苦了。”
“其实我也没有受苦,他们待我还是不错的,”纪凝烟夹了一块豆腐,热乎乎软绵绵地,看着就让人舍不得吞下去。豆腐嫩嫩的,入口即溶,纪凝烟边吞咽着边含糊不清地说,“至少,吃的什么的也还是挺好的,瞻垍还想办法给我送去了一些桂花糕呢。”
瞻垲的眼光暗淡了下来,默默地喝起了闷酒,没有说话。是瞻垍么,果然完美的瞻垍,也是会有动凡心的时候呢。可是瞻垍啊,哥哥一生让了你太多次,这一次,哥哥是真的不甘心就这样拱手相让了。
纪凝烟看着瞻垲半晌没有说话,以为他是累了,便放下了碗筷,想要离开让瞻垲好好休息一下。她冲着瞻垲挥了挥手,巧笑嫣然:“瞻垲,今天多亏你救了我,看你这样子,也是连日奔波没有好好休息过了,今日就好好休息吧,有什么话,我们改日再聊。借你马车一用,送我回家可好?”
“纪姑娘,此时天色已晚,不如就留在府中休息一晚再作打算吧。”瞻垲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此时回去必会吵醒令尊令堂,而且,我们虽然顺利逃了出来,可他们没准还会追来,追到纪府去的话,恐怕会使令尊令堂陷入危险之中呢?纪姑娘若不嫌弃,不如就先在我府里休息一夜吧,我去叫人给你收拾一下房间。”
“嗯,说的也是,那我就暂且叨扰了。”纪凝烟想了想,瞻垲说的话的确有道理,她也担心这样回去会给纪府带来麻烦,而且在这守卫森严的王府里,她总有种说不出的安全感,难道是因为有瞻垲在她身边么?
“瞻垲,”纪凝烟坐回到了凳子上,与瞻垲面对面对视着,瘦了一圈的小脸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愈发明艳动人,她努力给自己挤出一个笑容,看着瞻垲的眼睛,“瞻垲,瞻埏去哪里了?”
“埏儿被瞻垍救走了。”瞻垲言简意赅,没有多说,只是默默地自斟自饮。
“是么?”纪凝烟的笑容凝固了,她微微有些失落,即使早知道瞻垍对她是愧疚的,可是没想到,原来瞻垍是因为只救出了瞻埏而没有救她而愧疚。她也是疼爱瞻埏的,将他当作自己的亲弟弟来看待,可是瞻垍没有对她提起这件事,还是让她心里结下了一个疙瘩,说了无趣,不说挠心。
“瞻垲,你的伤是怎么弄的?怎么如此严重?”瞻垲独自喝着闷酒,脸上伤口的疤痕在烛火下更显得格外狰狞。纪凝烟站在他面前,担心地查看着他的伤势,眉头微蹙。
“无妨,狩猎的时候遇到了豹子的袭击而已。”虽然纪凝烟没有立即关怀地问道他的伤势,可是她到底还是注意到了呢,她的心里也是在担心着自己的吧,想到这里,瞻垲嘴角微微上扬,纪凝烟的心里,还是有他的一席之地的。看她那担忧的表情,瞻垲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既然如此,那要不要跟瞻垍争一争,看看到底谁才是她真正的归宿呢?想到还有机会,瞻垲的心情就愉快起来,忍不住又为自己倒上一杯酒。
纪凝烟却手疾眼快,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酒壶,抱到怀里怎么也不肯给他,皱着眉头看着瞻垲:“都伤成这样了还能喝酒么?这样怎么恢复伤势?伤没完全恢复之前不许再喝酒了!”
纪凝烟看瞻垲说的轻描淡写,又自顾自地端起了酒杯饮尽杯中剩下的酒,脸上甚至还带着微微的笑意,显然是认为瞻垲完全没把自己的话放在眼里,立刻不高兴地撅起了嘴巴,扭过头去不再看瞻垲。
瞻垲看着她生气的样子,知道她是为自己担心,心里偷偷乐着,可是看她皱着眉头撅着小嘴生闷气,自己也实在不忍心,只好按她的要求,答应她在伤口恢复之前不会再喝酒,纪凝烟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安心去休息了。瞻垲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可是稍有动作,气血便翻涌,一阵咳嗽之后,“哇”地吐出了一口鲜血,地上瞬间多了一片暗红。
瞻垲将那场争斗说得轻描淡写,几句话便简单带过,可是纪凝烟哪里知道,那几句话背后是多么危险。她永远都不会知道,瞻垲是拼了多大努力才能活着逃出那凶猛的豹子的攻击,接着没有丝毫的休息,一路奔波赶去营救她。她甚至都没有注意到,瞻垲脸上干涸的血迹还没有擦拭干净,衣服头发也是乱蓬蓬的,显然是没有来得及回家便直接去营救她。
当然,瞻垲也永远不会告诉她,他为了救她出来,没有丝毫犹豫就结束了十几条鲜活的生命。命运的天秤从来都是不公平的,瞻垲心中无比清楚这个道理,所以那十几条人命在他眼里,都抵不过她的一个笑容。听闻纪凝烟被关押在那个小小的院落时,他已经等不及瞻垍布好局再救她了,他必须确保她的安全。所以,那一晚,瞻垲浴血奋战,靠着平日自己最不耻的偷袭和暗器,为她的出逃扫清了一切障碍。因此,他们的出逃之路,才会那么顺利无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