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突然沉默了?在想什么?”瞻垍的声音充满磁性,温柔响起。
“没什么,”纪凝烟距离瞻垍只有一个手臂的距离,隐隐能嗅到瞻垍身上那淡淡的香气,踟躇了半天,终于还是开口,“瞻垍,你可曾见过一个中年男子,中等身材,黑黑瘦瘦的。”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着瞻垍的表情。
“没有。”瞻垍回应地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可是,你都没有问我他是谁,又怎能确定没见过呢?”纪凝烟撇了撇嘴,看着瞻垍的眼睛。
“不用你说他的名字,单单凭借前面你说的那些特征我便可以断定我未曾见过此人。”瞻垍的视线飘向远方。
“可是他说他认得你。”纪凝烟委屈道,想起那日的鞭打,手臂似乎还在隐隐作痛。
“瞻垍不才,却也是堂堂大明昔日的九皇子,今日的梁王,你说,这天下认得我的人怎会何止一个两个?所以,他认得我,我却不一定认得他,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么?”瞻垍的眼神停留在遥远的天际,痴痴望着天边飘渺的云彩。
“那不是瞻垲的车夫么?你怎么会不认得那个车夫呢?如果不认得,那为何那日那个车夫说是你派来的?为何会这样?”纪凝烟内心的疑惑像个雪球越滚越大,到今日已经再也忍不住,看着瞻垍,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质问道。
“我说了,我不认得。”瞻垍依旧毫不犹豫地否定。
“可是,可是他的鞭子上有你的味道!”纪凝烟大喊道,“我闻到了,他的鞭子上有只属于你的芍药香气,那么独特的味道,我还从未在别人身上闻到过。瞻垍,现在你的身上都还有这个味道,你还不肯承认么?”
瞻垍无言以对,纪凝烟说的没错,那的确是他身上的芍药香气,独一无二的芍药香。芍药是母妃生前最喜爱的香料,母妃常常自己动手摘取花瓣榨取花汁,研磨花粉,然后按照独特的比例亲自调配成香膏。整个过程几乎从不假手他人,只是最后还是将香膏的配方和做法教给了瞻垍,只因为他是最像自己的儿子。而瞻垍为了纪念母妃,也为了警示自己,必须将母妃的气息时刻萦绕在自己周围,才能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只是没想到,纪凝烟竟会将这香味熟记在心里,也是对自己格外重视了吧。瞻垍只能这样想着,默默在心里苦笑。
纪凝烟见瞻垍沉默了,心下已经知道了瞻垍的回答,眼中泪光盈盈,声音哽咽:“为什么?瞻垍,为什么要这样做?”
“没有为什么。”瞻垍咬了咬牙,将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的回答硬硬憋了回去。
“瞻垍,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纪凝烟看着瞻垍的表情,越发确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果然是瞻垍派的人,心中沉了几分,沉默了半晌,才冒出这一句话。
就这一句话,瞻垍听了,虽然感到委屈,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低低说了一声“抱歉”,再不开口。
“九王爷,王爷他醒了!”两人沉默僵持之际,一个小厮跑过来一脸兴奋地汇报着消息。两人听闻瞻垲醒来,便抛下了刚刚的不愉快,急匆匆赶到了瞻垲的房间中。
瞻垍轻轻推开门,瞻垲闭着眼睛,虚弱地躺在床榻上,嘴唇青紫,面色苍白,气息还未调匀,还时不时咳嗽几声。御医正在桌上收拾东西,一整套明晃晃金烁烁的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针被他精心擦拭后按大小装在针套中排列好。见是瞻垍和纪凝烟进来,恭恭敬敬地对他们行了个礼便匆匆出门了,临出门之前还对瞻垍使了个眼色,瞻垍轻轻点头以示回应。
纪凝烟没在意这二人的小动作,直奔瞻垲床前,看着瞻垲那憔悴的样子,难以想象那日他是如何将自己救出来的。想想往日威风凛凛穿着黑铠的瞻垲,骑在高头大马上意气风发,指点江山谈笑风生,如何竟成了今日这病夫一般的样子?纪凝烟心中一酸,眼泪扑簌扑簌地落下来。
瞻垍看到方才御医对自己使了个眼色,便亲自将御医送出去,两个人在外面嘀嘀咕咕说了一番话之后才回到房间。瞻垍推开门,站在门边,远远地看着纪凝烟伏在瞻垲榻前心疼地落泪,不过是几步的距离,那两人的身影却仿佛与他隔着千山万水,自己只是个多余的看客。瞬间心中万千滋味,酝酿翻腾,最终却只剩难言的苦涩。
纪凝烟温热的泪水滴落在瞻垲的手上,他手指动了一动,慢慢睁开了眼睛。
映入瞻垲眼帘的,是纪凝烟闭着的眼睛,眼角不断有泪水滚落,一滴一滴,盈盈闪闪,清清亮亮,然后无声地滴落到他的手上,或者被被子悄悄地吸收,蒸发在空气里。他张开嘴,干哑的声音仿佛来自一个陌生的老头,他轻轻说道:“别哭,凝烟。”
“瞻垲,你醒了?”纪凝烟睁开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溢出,她连忙用衣袖拂去,换上了满面笑容,“醒了就好,感觉怎么样了?”
“咳咳,咳咳,无妨,”瞻垲依旧在逞强,硬硬挤出一个笑容,“一点小伤而已,御医院那帮人最喜欢就是危言耸听,你不用担心。”
“可是,可是你现在这样子,我们看了怎么会不担心呢?”纪凝烟哽咽着,“我知道你受了伤,却没想到竟会是这么重的伤。昨日我们一路逃出来,你还一直拉着我跑,没想到你受了这么重的伤竟还能坚持着......是我太粗心了,我甚至都没有意识到你的伤有多严重,我以为只是简单的皮外伤......都是我不好,连累了你...”
“说什么傻话,咳咳,”瞻垲急忙打断了纪凝烟的自责,“这只是小伤而已,别在意,受过的比这严重的伤多得多。”瞻垲双目盯着纪凝烟,炯炯有神,“我庆幸的是,即使受了伤,也还好。还好及时救出了你。”
“不,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了你。”纪凝烟垂下头,闭上眼睛,眼泪止不住地滑过脸颊。瞻垲抬起手,轻轻拂去她的眼泪,声音温和,“凝烟,别哭了,我还好好的呢,不用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