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年最近晚上总是梦见云起,梦见她十六岁,凤冠霞帔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凤烛长明,鸾枕华衾。绣着合欢凤仪的红盖头被揭了下来,景年第一次见到她的夫君——传说中叱诧风云胸有丘壑,摄政十一年来稳压当朝天子的摄政王云起。虽然他大景年整七岁,但他实在是景年见过最风华奕奕的男子,那么一瞬间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才能描述出他的风姿。幼年读过的那本《西厢记》里“兰麝香仍在,佩环声渐远。东风摇曳垂杨线,珠帘掩映芙蓉面。你道是河中开府相公家,我道是南海水月观音现。”当时景年一直追问江呈朝水月观音是什么样子,现在看来大抵就是生成云起这样的眉目就是活的菩萨吧。
“景年。”云起的脸上有一丝微红,看上去像是喝醉了,但是又笑的那么温柔。
“云…云起,我……”云起的突然靠近,吓得景年连话都没说完。他像个孩子一样蹭了蹭她的脸,滚烫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脸上,景年身子一僵,未来得及反应温热的吻便落在了唇边,她感觉到云起的手轻抚上她的发,还不打算松开的样子。
“你这人怎么,怎么这么轻浮啊。”恐怕整个天下也没有人能够想到用轻浮这个词语来形容摄政王殿下的只有她了,但是两个见第一面的人就……就这个样子,看来是沅朝不仅仅是富饶开阔连着民风也太过开放了吧。
景年见他微微一怔,便立刻条件反射的站了起来,果然像这样子的完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呀,景年扶额长叹。
“可是,我真的很想你。”云起无辜的眨了眨眼睛,那双墨染的眸折射出的满是委屈,他三两下就脱了外衣,赌气般的躺下了,还拽着被子将自己整个蒙住。景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这一气呵成的动作,压根就没注意他刚刚说了什么惊天泣泣鬼神的话,此刻她考虑的问题是今晚她睡哪呢!
虽然景年早早的就接受了自己年岁尚轻就英年早嫁的事实,那也是建立在她找城东包打听云起这人十分清心寡欲,妥妥的沅朝禁欲第一人!可是今日看来,包打听根本没认真打听,拿人钱财却不与人消灾,白费了她白花花的银锭子。更令她头疼的就是她事先备好的《约法三章》还没来得及让云起过目,他就躺下了!
景年托着脸在冷板凳上坐了半个时辰,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反而床上的那位主儿好像是沉沉的睡了过去,景年咬咬牙,畏畏缩缩的掀开了被子的一角,结果云起正一脸痴笑的看着她,仿佛就是在等她忍不住的那一刻。
“我拟好了《约法三章》,明早个你起来再看吧。今晚我们就彼此体谅一下,在此将就一晚,过了今日,我们就分开睡好了。”景年假装看不见云起气恼的脸,直直的跨过他,抱着自己的被子躺下。这摄政王府的床是出奇的大,还出奇的软,没想到一个大男人竟然喜欢睡软榻。这床应该能够睡下五六个她吧,如果无双能够陪着她睡觉就好了,景年闭上眼睛,心里想道。
“你在想什么?”景年一个翻身,云起的手臂就伸了过来,环抱的姿势却只是替她掖了掖被角,两个人面面相觑,景年心里有些紧张。从小到大,除了江呈朝那个混蛋,她从来没有这样和一个男子距离这么近的看着彼此,也就是这么一刻,她是真的确定云起喝醉了,不然为什么他的脸越来越红,眼色也是越来越朦胧,就那么巴巴的望着她,不知道是在期待从她嘴里能够听到什么。
“我在想,人生还真是奇妙啊,我原本以为我会嫁给江呈朝,一辈子都是南禹的公主,却没想到竟然离家千万里,嫁给一个一无所知的人。”景年十分想念自己混迹南禹江湖的日子,如今陪她远赴沅朝的却只有无双,想到无双,景年就难过起来,她原本可以不用背井离乡,可以一生在南禹开开心心的,却为了她,二话不说的就陪嫁来了汝北。汝北很大,也很小,很热闹,却很空。
“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云起闭上眼睛,却弯起了嘴角。“我叫云起,家族世代为官,父母早逝,长姐将我带大,早年跟随医圣游历,先皇崩逝,令我辅政,十一年矣。”锦衣华袍压着她一整天还要她端正自持,景年本就有困意,听着云起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她很快就睡过去了,自然也是如云起所想那般,根本就没有听到云起想让她听到的话。
云起垂眸,这一瞬已经等了太久,你以为的机缘巧合,却不知背后有人努力了多少年,有些爱,不够清晰,却足够震耳欲聋。
那个新婚夜晚是景年来到沅朝以来,睡得最好的一个夜晚,也是她和云起靠的最近的一刹那,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云起都忙于政事奔波于皇宫和王府,后来干脆就搬去了皇宫,再回来时,又要去洛北治水,这一去就是半年。
平顺的日子过的景年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个夫君,但最近不知道发了什么癔症,总是梦见云起,云起难不成在洛北日日给她托梦?不对不对,托梦是走了的人给活人的,呸呸呸,自己怎么能够诅咒自己的亲夫君呢。
所以无双午时进来,就看见自家公主坐在床上冥思苦想,还边想边咯咯的笑了起来,不知道发什么神经,但是无双知道,像这样睡到午时才起的好日子,公主马上就要过完了,因为一大早她就听到府中嬷嬷讨论,摄政王今日就到汝北。
“无双,你有没有经常梦到一个人?梦到往日和他相处的点点滴滴。”景年嘀嘀咕咕的还在想自己为什么总是梦见云起。“没有啊,经常梦到应该是因为太想念了吧,听说两个人互相想念着对方就会在梦里相见。”听到无双的解释,景年十分不雅的翻了一个白眼,别说云起还记不记得她的模样,就算他念着自己,可是景年这些日子以来极少会想起他,除非白锦时到访还会和她时不时的说起云起今日来的状况,府中几乎没有人和她提起云起,大家都是各自忙碌,各自想念。
“今个什么日子?”景年透过檀木蝉纱窗远远的就望见小厮婢女们都在十分忙碌的清理院子里草木上的雪,换作平时,他们定是没有那么忙碌。
“王爷今日回城,这个时辰应该差不多快到了。”向外看去,景年这才知道昨天落了一整夜的雪,整个院子白茫茫的,看的景年有点头晕目眩。景年还记得云起走的时候是夏天,他回来收拾东西还问自己想不想和他一同去,她当然是不想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又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如今归来已是岁末,整个汝北城都是一派除旧迎新的喜庆气氛,想念,还真的没有。
虽然一整年来,无双都陪着她,乔装出门抑或是酒楼畅饮,但是心里总感觉少了一块什么,空空落落却又嗡嗡作响。少了什么呢?景年自己也不知道。
景年梳妆好出去的时候,白锦时已经在门口等了很久了,像是快要望穿秋水一般,一直看着那条蜿蜒延伸的街道,她应该是整个王府最想念云起的人吧。虽然白锦时没有名分,大家平时都是叫“白姑娘”,但是其实她在王府的威望比景年这个正牌的摄政王妃要高多了,早些年,白锦时就住进了摄政王府,府中议论纷纷,都把这位温柔娴静的白姑娘当成了未来的摄政王妃,然而几年后,景年就半路上杀出来了,王府中人纷纷觉着是景年抢了白锦时的夫君,景年只想说自己也很无奈啊。
“怎么还没来啊。”耳朵要冻掉了!这一句话景年还没来得及说,就生生的吞进了肚子里面,因为无双戳了戳她,察觉到后面一干人向她投来的鄙夷目光,景年猜他们一定是在想,王爷半年未归,摄政王妃不但毫无思念之意,反而是嫌弃寒冬太冷等的时间太久,景年仔细想了想,确实有些说不过去。景年于是又补上一句“相思可太苦了。”但是估计她那不贤惠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无可挽回了。
“王爷回来了。”几声划破长天的马鸣伴着马蹄声传来,一匹白马首当其冲,上面坐的就是她的夫君云起了。景年还未来得及反映过来,就见白锦时一股脑的冲了过去,一转脸就是梨花带雨让人见了心生怜爱。
“过来。”云起的目光自打下马就没有离开过景年,见她没有什么反应。他走过众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轻拥住她,他身上有一种尘土的味道,那时披星戴月奔波跋涉的味道,景年再熟悉不过了。
一如当日无双陪着她远嫁沅朝,使臣为赶吉时,一路风尘仆仆不肯多做歇息,景年那时身上就有一种味道,满是风尘气息,闻了令人忍不住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