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都没有插嘴,夜风呼啸而过。
秦福突然突然松开了手闷着头朝府门走去。
宣宁一动不动的跪伏在地上,这次她是真的不敢动了。
“大少爷,你看这......”见秦福进门之后,丁继安走到林易川身边看向跪在石梯下的宣宁说道。
林易川看向一旁的田徐芳“田乳母,这丫头平日里你是如何教导的?”
“回大少爷,宣宁平日还是很能分辨是非的,今日......”田徐芳还想为宣宁解释一番
“行了,府里的下人们平日里是些什么性子,我大概还是了解的”林易川语气顿了顿,转过身去“三弟为人随性,人又小,还不懂事。你们两位也算是十几年前救过他命的长辈,他喜欢谁都没关系,可有一条你们得明白——他不能吃亏。”
林易川说着也往那个小门走去“我知道你们喜欢他,可该严的时候,不能放任。”
“诺”
夜风摇晃着门口的灯笼,随着林易川的离开,林府大门口很快就只剩下跪在地上的宣宁和站在一旁的田徐芳了。
让其他人来看着,不如自己看着。
见四下无人,田徐芳才缓缓走到宣宁身旁“丫头啊,有些东西不是我们这种人能想的。”
宣宁一动不动,半晌才传出一个哽咽的声音“田姨,我真没抛下少爷,是......是那人强行把我带走的......”
田徐芳语气又变得强硬了一些“你忘了丁管家的嘱托了吗!这件事就是你私自逃回来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说法!”
宣宁跪伏在地上抽泣,身前的地面很快就被打湿了。
田徐芳叹了口气,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到了宣宁身上。宣宁身上的齐胸襦裙还算是夏装,这夜里地上又凉。
“丫头啊,老婆子我活了这几十年,总算是想明白了一个理。”田徐芳拉了拉盖在宣宁身上的衣服“这人那,不能贪心,有些不该是你的东西,就算是给你啊,那也不能要。”
宣宁的抽泣慢慢停止了,但她没有说话整个人像块石头一样的跪伏在那里。
她和田徐芳算是这个世上与秦福呆在一起最久的两个人。因此,就算周围人不停的向她灌输各种规矩、道理,但几乎算是从小与秦福一同长大的她,不可能不受到秦福的影响。
什么影响?
这种影响大概就是,当秦福想要拉她起来的时候,也许在场的所有人,只有他们两个互相明白。
这不是地主对小妾的偏爱,而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尊重。
田徐芳见宣宁绷着身子不说话,于是又叹了口气“谁没个年轻的时候呢?你要听话,田姨真是为你好。”
宣宁终于又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话“田姨,我没有~~”
田徐芳眨了眨眼睛,当年她从家里逃出来之前也说过这样的话。那个十几年前从那个边镇逃亡出来,抛下丈夫子女的胖姑娘的身影,慢慢与跪在地上的宣宁重合。
她慢慢坐到林府大门口最下面的一级台阶上,她虽然没有当年胖了,但现在仍然不算瘦。
“丫头,你不是总问我为什么会到林府,为什么会伤了左脸吗?今晚我就慢慢讲给你吧。”
宣宁跪伏在她面前,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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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府的书房很多,每个少爷的小院子里都配了一个,不过一说起书房,所有人都知道指的肯定是老爷的书房。
这书房不是一个小房间,它坐落在花园旁边,从刚刚更名的凉风亭里就能隐隐望见,是一个由三间大屋子组成的小院子。
正对门的一间就是林维镇、林老爷的书房,同时也是林府大部分藏书的存放地。左侧这些年来,一直被当作冯先生的授课书堂,而右边就是冯先生的住所。
秦福来到小院子的时候,冯先生在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喝酒,挂在院子里的灯笼和支在院子里的火堆架子,把整个院子照的通明,一个蒙着脸的瘦弱护卫站在旁边帮他倒酒。
“见过先生”冯先生正出神,秦福走到他面前行了一礼,他才反应过来。
“哦,回来了?”看他的样子,这酒应该还不错。
“多谢先生关心。”
“去吧,你父亲还在等你。”说着他又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
他把空酒杯放到了桌子上。
“冯先生,酒壶已经空了......”
秦福稍稍有些吃惊,那护卫竟然是个女人。
“那就再去帮老夫找一壶来!”
冯先生的语气竟然隐隐带着一丝怒气。
秦福没有再听他们的对话,径直走进了屋子里。
推开门,木门咯吱的声音随即传来。屋内点着油灯,他开门带起的微风吹得整间屋子的油灯火苗一阵乱晃。
“为何如此莽撞!”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
秦福转身朝着那边行礼“见过父亲”
说话的正是林维镇,此刻他正在坐在一张宽大的楠木书桌后,桌上点着一盏油灯。他缓缓放下手中的笔,灯火照映着他花白的胡子,显得整个人更加苍老。
“先坐吧。”他指了指桌前摆着的一个凳子,深夜里听着这磨砂般的声音,恍惚间还真有一种看恐怖片的感觉。
秦福缓步走到桌前坐下,这次没有带动周围的火苗晃动。他隐约记得一开始林维镇这声音不是这样的,听丁叔说变成这样是在朝明城外吃了砂菜续命的后果。
林维镇抬起略微有些浑浊的眼睛看向秦福“从现在起,就不许再提你遇见的那个人了。”
秦福愣了一下,脑海中瞬间出现了李萧然的身影。
“你从小就聪明,知道该怎么做。”林维镇轻咳一声,带动了周围的火苗一阵乱颤。
秦福犹豫的片刻还是开口道“您还好吗?”
林维镇擦了擦嘴角,摆摆手“只是一点风寒,我这身子骨还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还请父亲保重身体”虽然见面次数不多,说的话更少,但秦福还是能发现林维镇的确在一年年的飞速衰老着。
“年轻时,受伤太多——没用了。”还不等秦福回答,他又开口道“听冯先生说,你想去郡院了?”
秦福暗暗的翻了翻白眼,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
“回父亲的话,许是冯先生听错了,儿子还想在家跟着冯先生再学两年。”行吧,能拖一年是一年,早晚你们会忘记我的!
“哦”林维镇转身从旁边的一堆书卷里抽出了一个请柬一样的东西,顺手就递给了秦福“既然如此,那就去吧。”
秦福伸手接过那东西,只见上面方方正正的写着三个大字——空名楼!
随即他疑惑的抬头看向林维镇,只见这个须发花白的老胖子清了清嗓子重新拿起了手中的笔“这是为父专程讨来的举生牒文,你既然想去,那就去吧!”
嗯?我有说过我想去郡院吗!
秦福拿着牒文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这根本不在一个频道的交流方式,老爹你是认真的吗!
林维镇轻握着毛笔,触纸的瞬间笔如游龙。
“父亲,我......”
林维镇写完了第一个字
“那姑娘的事万不可再提。”
秦福站起身来拱手道“诺”
接着他沉默了一下,正想问问宣宁的事情,林维镇又写完了第二个字
“川儿发了话,但你还小嘛。”
林维镇一边说着,手中的笔却不停
“一家人千万不能生了嫌隙,不过小孩子胡闹还是可以包容的。”
秦福略一思索就明白了这话的意思“诺”
“那这幅字你就拿去吧”林维镇说着推了推自己刚写好的那副字。
秦福轻轻一拱手就把那张宣纸从桌子上拿了起来,只见纸上龙飞凤舞的写着四个大字——禁足七日。
秦福缓缓抬头看向林维镇,却见后者也在看自己。
“戏要做全,你自幼沉稳,我只说此事关乎我林家满门性命,你自去思量便是。”说完,林维镇摆摆手不再看他。
秦福站在原地没有离开,这话说的就有些严重了,满门性命!
于是他思索了一会儿又开口道“儿子不知此事如此重要,此前在抚卫司曾无意透露了,我在空空阁找的是两个人。”
林维镇闻言却似乎毫不在意此事“你只需记住改口便好,有人会告诉你怎么说的。”
“诺”
既然如此那么再多说也无益了,收起文牒和那幅字,秦福轻手轻脚的出了书房。冯先生似乎已经回房睡下了,只有那个蒙面的护卫还站在院子里。
也不知此刻是几更天,天上的云层终于露出了一些空隙,皎洁的月光撒了下来。
秦福来到了院子中,月光混杂着灯火让整个院子更加明亮。
“小少爷”那护卫走上前来
“你是?”
“小人的名字无关紧要,小少爷请记住,若有人再问起今晚发生的事情,您就说您是与韦帮少主打赌输了,才找小二换的衣服。至于遇袭,您猜测也是韦帮的仇人或者我们林家的仇人。”
“韦帮少主?”秦福心头一颤,她说的是那韦端?她怎么知道的!
“至于寻婢女,您遇袭担心留在房中的婢女也属正常。”
秦福还在消化对方这番话包含的巨大信息,却见对方已经递来了一张纸。
“细节已全部写在了纸上,这是小少爷您对老爷交代事情经过的详细记录,请您尽快抽空看看。”
“这......”
秦福正想说话,但对方显然完全没有想要和他说话的意思。
“您的婢女还在府门口跪着,女子体弱,我想您还是快些去看看的好。”说完,那护卫朝着秦福一拱手后,就进了书房。
“这是老爹的护卫?”秦福拿着那张纸条走出了小院子,借着月光他看清了纸上的内容。
只见自己在空空阁经历的事情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大体上看是差不多的,但细节却全然不同。
自己什么时候带着两个婢女前去和韦帮少主喝酒了?
这这这,还送了人家一个!
秦福叹了口气,收起了纸条朝着林府大门走去,这事情怎么感觉越来越复杂了?
抛开所有杂念。
等他来到林府门口的时候,田徐芳还坐在石梯上,宣宁却像是一直没动似的跪在原地。
他快走两步下来台阶。
“小少爷!”田徐芳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吓了一跳。
宣宁的身子也动了动,但终究没敢抬头。
“乳母”秦福朝田徐芳点了点头,径直走到宣宁身边,深吸了一口气猛的将她拉了起来。
可怜瘦弱的宣宁,根本无法抵抗这股强大的力量,被硬生生的拉着站了起来,不过她的双腿却因为跪了太久,一时之间根本动不了了。
“小少爷!大少爷的说的......”田徐芳大惊失色,连忙想要阻拦,却见秦福直接拦腰抱起了宣宁,这一个动作生生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
“我的人,我自己罚!”说着他大步朝着府内走去“我现在就把跪伏府门的惩罚改成禁足七日”。
田徐芳捡起落到地上的外衣跟了上去“可是......”
秦福被这一连串的事情压得心烦意乱,也不说话了直接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在他怀里,宣宁泪流满面却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