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嚷着的难民们终于走到了城墙底下,城墙上已经站满了手持弓箭的郡兵,至于民兵——已经全都被打发到后排去了。
好险!
吴参事站在城头喘着粗气,他正在街面上巡视,没想到南城墙上突然一片骚乱。
他暗自庆幸,幸好来得及时,不然让这些军中粗汉乱杀一气就坏了,这城下全都是难民和溃兵啊!
不对!
几天前城防司那边不就说城外难民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吗?哪里又来了这么多难民?
吴参事看着城外无边无际的难民陷入了沉思,而在城墙上值守的副都尉则是满肚子不乐意。他不过就是犹豫了一会儿,这平知参事就跑过来夺了指挥权,还下令不许攻击这些冲城的难民。
这些文官大老爷懂什么是打仗吗!这些难民的数量如此之多,这样放任一定会出大问题的啊!
然而,他看了一眼对方身上深蓝色的官服,顿时打消了脑中的念头,诶,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吴参事也暂时结束了思考开口问道
“宁副都尉”
“末将在”
“现在可否开城门,放这些百姓入城?”
“大人,万万不可!”宁副都尉焦急道“谁也不知道这些难民溃兵里会不会混入羌戎的奸细啊!”
“副都尉此言差矣!”陈参知和两个本地派系的官员也登上了城墙
“原来是陈参知,不知参知此时来此所谓何事啊?”吴参事面色不善的说道
“吴大人!陈某来此自然是为一地百姓谋活路的!”陈参知深深一礼道,他身后的两个官员也跟着行礼
“哦?不知陈大人是为哪地百姓谋活路啊?”
“自然是西水诸边镇的百姓。”陈参知大袖一挥指着城外道“我大沅百姓就在城外,我等肉食者,难道要坐看他们尽数困死吗?”
“大战在即,请参事大人以城防大局为重,绝不可轻开城门啊!”宁副都尉也躬身道
“诸位大人稍待,吴某立刻将此事告知府君大人,请大人定夺”吴参事轻轻一拱手打断了众人的对话,他们在这里争论真是毫无意义,一切都要由府君定夺。也许还要问过马守备和城防司,
嗯~
城防司,吴参事看向城外密密麻麻的难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安愈闻已经不记得自己今天是第几次发怒了,马守备刚到,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说郡兵空饷的事情,这城外难民冲城的消息就传来了。
“大人,属下早已说过,城防司自成一体,早晚会出祸事的。”马守备在一旁拱手道
安愈闻皱着眉头暗道,你吃空饷的事情本府还没追究呢!但他还是决定先把难民的事解决了再说。
“去城防司一趟,把刘司尉叫来。”安愈闻对着门外的亲卫说完,转头对马守备说道“本府年纪尚浅遇事总有些慌乱,不知守备将军觉得此事应该如何处理啊?”
“府君大人过谦,依卑职看,绝不可开城门。”
“这是为何?”
“如今边镇哨堡尽皆失去联系,沉水山大营也已经多日没有消息传来,此时的朝明孤城一座。就算难民之中没有羌戎混入,但是只要放入难民,如果再遇羌戎围城——朝明缺兵少粮,三日之内必定城破人亡。”
“大人,就是如此。”一个百姓模样的中年男子半蹲在刘立成身前拱手道
“怪不得我派来来了两批暗子前去联系都没有回音”刘立成面对着窗外倚在茶桌上,一手撑着脑袋一支手的手指快速敲击着桌面
半晌,他停下了敲击,缓缓说道“城外的弟兄还剩多少?”
“还剩十三人”
“探到对方的兵力了吗?”
“对方都是老手,而且似乎认识我们的人,这剩下的十几个兄弟都是今年新召的,这才躲过了偷袭活了下来。”
“细作?”刘立成眯起了眼睛,还是——汉奸?
“大人,府衙来人了!请大人去商讨要事”在外面把守的亲卫在门外高声道
刘立成转过身来下了地床,整理了一下衣服,一边朝着门口走去一边说道“等我走了,你再跟他去城西,动静小一些,是时候收鱼篓了!”
“是”
墙角阴影处那名婢女走了出来拱手道
“大人!请大人体恤我等西水黎民啊!”陈立德在府衙书房的院子外跪拜道,在他身后一众本地派系的官吏几乎都到了,此时跪成了一排。
安愈闻站在书房门口,心烦意乱的叹了口气,一名亲卫从旁边走上来对着安愈闻附耳说道“大人,府外跪满了请愿的百姓。”
“街上巡防的士卒都是摆设吗?”安愈闻眼睛一瞪
“大人,有陈大人等人带领,他们实在是拦不住啊!”亲卫拱手解释
“陈大人好手段”马守备在一旁冷哼道
“这城外都是大沅的百姓!府外跪着的都是他们的亲人!请大人三思!”
一众官员齐声道“请大人三思!”
听到了府衙内传出的声音,藏在百姓中的各家家仆立刻带头喊道“府君开恩啊!”
于是府衙门前跪了一地的百姓也跟着哭嚎“请府君开恩啊!”
他们是真的有亲人没钱接进城来,二两银子一个人,谁能给的起啊!
安愈闻听到府衙外此起彼伏的哭声,扭头看向站在另一边的吴参事等人
“大人,我等身为朝廷命官绝不可轻弃百姓不顾”吴参事会意的上前拱手道
“大人!绝不可开城门啊!我等只需静待朝廷援军即刻。”马守备立刻站出来反对
“马义南!你是要杀绝城外那数万西水人吗!”陈立德直起身来怒斥道
“你一个小小的宣平参知!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马守备也怒道,城外死多少人、死的什么人,他一点儿也不关心,只要城池上站的还是沅国的军队、城门还是沅国人在守,他就没有大罪。
“马义南,你今日若是坑杀了城外的西水人,我等西水人与你不共戴天!”另一名本地官员也怒喝道,跟着这一众官吏都面带怒气的直起身来。
“大人,卑职建议开东门,并加派兵力以防意外”吴参事对着安愈闻拱手道“可以由一队郡兵带五队民兵的方式去固防。”说着他偷偷瞟了一眼站在一边的马守备。
马守备被他们看得心里发毛,见自己也有好处(终于可以插手东门的防务)也就不再作声了。
安愈闻点了点头,看向陈参知等人“如此,尔等还有什么意见?”
“府君英明,属下不敢!”众人闻言只好也同意了下来,只是换了个门进入,有总比没有好吧?
“好好排查,不要放入一个细作”安愈闻说着回到了书房之中
“是”马守备嘴上答应着,心里却不以为然,细作?那些羌戎还会培养细作?哈哈哈,安大人还是不懂实务啊!
城西的一个小院子里,满地尸首。
“招了吗?”
屋子里,两个蒙面的黑衣人从里屋走了出来,对着坐在正屋里的黑衣人摇了摇头。
“查到了什么?”那黑衣人开口问道,是个男人。
“他们不少人都有南蛮的纹身”一个黑衣人立刻回道
“三个了......”黑衣人把刀尖杵到地上,低声喃喃道“这徐朝、安南的都端掉了,连南蛮子都被我们翻出来了,怎么就是没有羌戎的?”
“头领,这羌戎素来野蛮,也许根本就不懂得派什么奸细。”
“是啊,贡林、三广来的倒是常常见到,羌戎——是不是上面多心了?”
“闭嘴,上面的决定是我们可以质疑的吗?我们只管行动。”领头的黑衣人说着站身起来“还剩一个......”
那头领正要出门,小院的围墙上突然冒出了数个弓弩手,一时间破空声四起。
“小心!”
一个黑衣人堪堪扑倒头领,两人还没来得及躲避,又是一轮弩箭。
头领被压在尸体下躲过了一劫,但院子里的手下却全都死了。
弓弩!
慌乱中,他看到了弩箭上的标志——这是郡兵!
他立刻高喊道“误会!我等是城防司的人”
说着他就掏出腰牌朝着屋外扔去。
回答他的
是当头一箭。
不久后,城东的一间小茶楼里,紧闭的店门被突然推开了。来人扫了一眼满屋的尸体和拔刀相对的黑衣人,掏出了一块小令牌。
“大人在楼上等你”一个领头模样的人收刀说道
来人也不回答,收了令牌就匆匆上了楼。
他要见的人正在二楼的雅室中,
于是他推开门拱手道
“大人”
“如何了?”
“一切都如大人所料”
“诶~我本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
“父亲,何必再留恋这个令人作呕的沅国,在这里我们永无出头之日啊!”一个年轻的声音劝道
“城外确认了吗?”
“回大人,他们今早便到了。”
“那就开始吧!”那人说着朝往外走去“清府,为父累了,后面的事你自行安排。”
“诺”那年轻的声音在后面答道
朝明城东,这里靠近南城墙的方向有一座小山。
没有人知道,此刻数千士兵正躲藏在这小山是的密林之中,一片雪白的树林下,数不清的羌戎士兵裹着冬装按刀持矛静待着进攻的命令。
此刻从这里可以清楚的看到从朝明城中升起的那一股浓烟。
“侍奉伟大的神山!禾泽谢赞,勇士们已经成功了!”
一个身穿本身铠甲的中年将领笑着朝一位巫师模样的人走来
“侍奉伟大的神山!尊敬的哈吉大人,那是当然!神山的圣火将会点燃草原人的希望。”禾泽谢赞斜抚额头微微躬身道
“哈哈哈,同时也会瓦解沅国的堡垒!”中年将领压低声音大笑起来。
“伟大的巫谢,给予了我们启示”禾泽谢赞微眯着双眼,抬头将双手探入头顶呼啸着的风雪中。
一听这话,中年将领和周围的士兵、巫从立刻都跪拜下去。
“饥饿的人民开始愤怒!”禾泽谢赞用晦涩的巫语半是述说、半是吟唱道,声音沙哑而深沉。
“呼哈~~”周围的羌戎士兵跟着巫从们拖长了语调,古怪的低声唱道,显然已经十分熟练了。
“呼哈。”那中年将领也跟着低声道
“伟大的神山将用这怒火燃烧草原的敌人!”禾泽谢赞的声音越来越大,传的越来越远
于是周围越来越多隐藏在树林中的的羌戎士兵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跪拜下去
“呼哈~~呼哈~~”无数声音在树林中回荡起来。
“东滩武备!”
虽然听不懂那古老晦涩的巫语,但是他还是神奇的感应到了禾泽谢赞朝他看来,于是他缓缓抬起来了头,耳边是不断回荡着的
“呼哈~~呼哈~~”
“去吧!去成为神山的荣光!”
东滩武备眼中,禾泽谢赞的黑色瞳孔不断放大,耳边的呼哈声渐渐融汇,如同传说中那神山之巅上传来的圣音。
他忘记了自己正跪拜在雪地中,忘记了周遭刺骨的风雪。禾泽谢赞的手指散发着点点紫芒,轻轻点在了他的额头上——强大的力量在那一刻被注入了他的身体。
“呼哈!”
远远的,朝明城里,众人正诧异于城中茶楼突然走水,没有人听到远处小山上隐隐传来的呼哈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