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雨说来就来。
刚刚还是艳阳高照的天,这一转眼就落了个瓢泼大雨下来。
秦福连忙把公文包揣进怀里弯着腰小跑起来,这包是真皮的料子可不敢淋坏了。
也许是太久没有剧烈运动的关系,才跑没多远秦福就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了,不得已停了停脚步。
撑了下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果然还是不年轻了啊!
他下意识的拍了拍因为日渐繁多的应酬聚会积攒的越来越大的啤酒肚叹了口气,幸好约好的地方离这里不远。
两分钟后,当秦福看到茶楼的招牌时,雨也应景的停了下来,泛着红光的斜阳穿透云层撒到了他身上。
秦福看了看天,无奈的叹了口气抖落了身上还没渗进衣服的水珠推开了小茶楼的玻璃门。
店面装修很有中国风的韵味,但也能很显然的看出这里的装修多年没有翻新了。
角落里剥落的墙漆和一些需要时间才能打磨出的地板刮痕,以及冷清的氛围都已经显示了这家老店的衰落。
柜台的服务生抬头看了一眼,
秦福脚步没停的回了一句
“找人”
就直奔包间而去。
掀开门帘,里面那人立刻抬头看来眼神淡漠,秦福微微点头来到对面坐下。
接着就是一长段沉默,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挪开眼神各自等着对方先开口,秦福看着桌上没有清洗干净的烟灰缸满脑子都在想着刚刚进来时,看到对方正在打消消乐的场景。
这个坐在秦福对面的女人就是他的妻子——何然,看起来应该快三十岁了。
七年前,两人大学一毕业就早早的结了婚,但是很多问题并不是一场婚姻就能够解决的,婚姻应该是相爱的结果,而不应该是手段。
秦福正发着呆,何然敲了敲桌子“你是不准备说话了吗?”
“你最近过的怎么样?”秦福一怔,仿佛梦境被戳破刚刚苏醒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抱着公文包,于是一边反问一边将包放到了身旁。
何然长出了一口气,像是在压抑怒火,然后才说道“这么多年了,你难道就只会说这些废话浪费时间吗?!”
秦福沉默着,不敢看何然的眼睛。
“我快三十岁了......”
秦福的双手在桌子底下不安的抓着衣角,眼睛移开又盯向了那个烟灰缸。
“我们在一起快十年了......”何然顿了顿,接着开始在自己的包里翻找着什么“我家里已经不能允许我再等了。”
秦福触电一样的抬头看向她。
“啪”的一声
三份离婚协议被甩到了桌上,秦福换了个坐姿扶着额头盯着桌上的三份离婚协议一言不发。
“我已经全部签好了......我们......”何然说着开始哽咽起来“就这样吧。”
秦福抬起头,看着泪流满面的何然,他的眼眶瞬间也跟着红了,就这样过了半晌才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
“对不起......”
【茶楼门口】
夕阳烧红了半个天空但东面的月亮携带着夜色已经压了过来,就像是来了一股泼天的大水即刻就要熄灭最后的火焰一般,秦福率先走出茶楼,故作轻松的回头对着何然打趣“幸好,我们没有孩子。”
“嗯”何然心不在焉的回答,随即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掏出镜子开始补妆,在茶楼里流了太多眼泪之前的妆已经有些花了
“我记得你以前不喜欢化妆的”
“嗯”何然手上一顿还是继续补着粉底
“你以后......怎么办......”秦福盯着地上的砖缝问
何然看了一眼盯着砖缝的秦福没有回答,匆匆补完妆只丢下一句
“我先走了”。
等到何然已经上了出租车,秦福才反应过来想再说点什么却感觉对方不一定能听见了。
他看着逐渐远处的出租车的车牌下意识的开始记“封N19......”记到一半才猛想起,对方刚刚已经和他断绝了所有联系,他们真的结束了。
十年的记忆如同泉涌一般冒了出来,秦福仔细想想却说不出自己是喜是悲,只觉得一瞬间身体里缺损了一块什么东西。
空荡荡的让人难受。
大街上依旧人来人往,他环顾四周却突然觉得自己没有了去处,以后这个城市里就只剩他自己一个人了。
如同丢了魂儿一样,
漫无目的在这个城市里乱窜,
借着大街上的热闹给自己壮胆,
秦福揣着手像个闲逛爱凑热闹的老大爷一样,想了一路也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些什么,
只觉得不能停下来,
这脚步一停就难受的紧。
天色渐暗,他一抬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走到了一处夜市里,不算宽敞的小巷子里人们摩肩擦踵,路旁烧烤、小火锅......热闹非凡。
拍拍好似怀孕五个月大的啤酒肚,感受到身体反馈而来的倦意,他突然很想喝酒,最好得是喝到失去意识的那种,
那才算畅快!
随便选了一家串串店还没进门,一个重要的问题提醒了他——钱!
打开手机算了算,只剩一百多......这可能不够啊!
随即他翻了翻自己的社交软件想着看能不能找个人过来两个人分摊一下顺便喝个酒吹会儿牛,
这个,不行;
这个,不行......
“诶,大叔,麻烦让让地儿,你挡着路了”一个年轻男孩的声音陡然响起,秦福吓了一跳慌忙让开。
原来是一群二十出头的孩子,看着像是大学生,年轻男孩后面的女孩歉意的对着秦福笑了笑。
“亲爱的,声音那么大干嘛”女孩一边说着,一边挽着男孩的胳膊进了店里笑容灿烂,一众人等鱼贯而入。
秦福吃饭的心情一下子就没了,
那就继续往前吧,慢慢悠悠的出了夜市,再往前不远一道大门出现在他眼前,秦福觉得眼熟立刻凑了上去,只见门上几个大字——封市地方学院。
他马上认了出来,这不是他的母校吗?此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学院门口的人也开始减少,反倒是身后的夜市愈发热闹起来,不知是累过了头还是怎的,秦福眼前朦胧中,只觉得那夜市街光芒四散衬得那一小片建筑像是西天的佛塔,又像是关着门的天堂,放到校园里灯光昏暗神似地狱。
秦福揉了揉眼在嘴边笑骂了一句就进了学校,一切都还没有怎么变,大体上还是从前的模样,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总有这里翻新,那里增加的细微不同。
逛到行政楼片区,这边人已经很少了只有昏黄的路灯还在坚守着岗位,秦福扫了一眼前方漆黑一片的大楼心生退意,正想离开一转身就撞到了一个人影。
秦福一下子被吓得心惊肉跳,鬼啊!!
他在心里狂吼连退几步,
身上直冒虚汗。
“诶呀......”秦福定睛一看,地上的这个人穿着一身青色道袍,此刻正倒在地上轻呼。
不是鬼啊,
秦福心下稍安正想上前搀扶,那人却已经自己爬了起来,看起来动作灵活应该是没有伤到。
“你没事吧,对不起啊,对不起”秦福连声道歉
“没事,没事”秦福这次看得清楚,这竟然还是个老人,看样子怎么着也得六七十岁了吧,一头白发整整齐齐的在头上挽了个发髻,一根木簪子插在上面。
“老人家,您真没事吧?”秦福心里发虚的很,这要是出了问题自己怎么赔的起啊!
“真没事”老人笑着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伤着,然后看向秦福问道“就是老人家我有件事情想请你帮个忙。”
“啊?那就好,那就好”秦福松了一口气问道“那请问是什么事情?”
“这个先不急,老头子老了身子骨不好,你先帮我拿一下这本书。”老人说着把一本卷着的蓝皮书递给了他,他一愣然后下意识的接了过来。
书的质地很软,像是上等宣纸裁的。
手上一动秦福看了看书脊,居然还是线装本!
怎么说呢这本书虽然看着很新但却给他一种奇特的复古感,书页很新虽然没有凑近问但秦福还是闻到了一股清香,
怎么说呢这不太好形容,硬要说的话——就像很淡的茉莉花香,但却少了一股甜腻,感觉像是檀香。
老人看着秦福反复打量着手上的书也没有说话,反而把双手垂在身前静静的看着秦福摆弄。
感受到老人的目光,秦福立刻停了下来一脸尴尬的看向老人
“哈哈哈,那个,然后呢?”
“把书还给我就行”
老人的笑容愈发和蔼,但却看的秦福心里发毛,
他顺手就把书递给了老人,
心里暗想这怎么总有一种这老头要坑我感觉呢?
老人接过书仔细的翻看了一遍,一时间面露惊讶之色,
秦福心里一紧不会在这时候讹我吧!
要讹怎么看也应该是刚刚我把他撞倒的时候啊!
心里这么想着他的眼睛立刻开始四处乱瞟想要看看这里有没有摄像头。
老人回神来,一下子精神大振笑容满面似乎整个人都年轻了几岁,他神色一肃郑重的拱手行礼对着秦福说道
“现在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秦福一时间手足无措学着动作慌忙回礼还没来得及思考怎么回答,一个声音就打断了他
“不行!”
循着声音看去,是一个一身朱子深衣的老人,头发也是一片雪白。
只是离得远,灯光又暗看不清脸到底如何。
“他是最合适的人选,没有问题!”老人对着人影挥了挥手中的书卷
“没有问题?!你没看到他三十余载虚度光阴,落到这步田地吗!没有问题?”
秦福听着这话下意识的一股怒火涌了上来,随后立即就被深深的无奈浇灭,是啊,他说这话也没有错啊。
“不一样的,他能成,而且我们没时间了!”老人急急的回了一句,扭头就问向秦福“能不能帮!”
“一个废人,就算再合适有什么用!”远处的影子正在往这边飞奔“再等等!”
秦福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
“行不行!”老人的厉喝如在耳畔,惊得秦福浑身一颤下意识的回答“行!”
“好!”
老人大喝一声,挥起手中的书卷猛的抽中了秦福的脑袋,一瞬间天地倒悬,秦福只觉得自己全身一轻飞得很远很远......
那人影已经来到了老人身旁,半晌才轻叹“你这性子,怪不得花费了一辈子也修不成正统道法。”
“哈哈哈,我若能修成咱们又何必来这一遭?他们的道实在憋屈的很,我不喜,再说了我是逃荒去的观里,不是为了口饭,谁愿修他那劳什子道法”
老人笑着说完,手中的书卷已经散成了灰烬。
“他真能行?”
“也许吧。”
“阳城还有一个好苗子了......就算你真觉得非他不可,也该再看看,少不了叮嘱一番啊!”
“顺应其时罢了,我们又能改变什么呢?”老人大笑,随后轻出一口气“都是缘分已到啊!”
“这般若寺好生厉害,入我沄川不过十年,竟是连你们青田观的道人都受了影响。”
“在贫道看来缘法不过是自然的另一种说法罢了,祭酒何必介怀域内域外”
“行了行了,我们左右不过是两个走了歧路的人,既然使命已了,那就走吧!”
“不,我再送他一送”
......
“也罢,也罢,左右已经如此,散了就散了吧!”
“思鸿兄不愧为右院祭酒”
“行了,说起来也是我们对不住他,我跟着你便是。”
......
不知过了多久,在漫无边际的漆黑里,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传到了秦福耳畔“......风吹鬼门关,浪触三途岸。回首欲望乡,作罢此生叹。此去还无路,此去前尘断。便有千万语,只作枯骨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