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傻,是活得太有担当。”白丁此时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能够让他遇上像李珂这样更胜男子的女子,抛去背景身份,这样的人值得成为一生挚友。
“师兄……你不会像她那样的,对吧?”应淘突然想起,坐在自己身边的这样人,除了是自己的师兄,他还是无影公子,被人归为江湖四公子之一的男人,他是不是有一天也要像李珂一样,背负上难以想象的重担?
“对,师兄不会,师兄没有大志,这一辈子就只希望能在三鼎山终老,平平安安地生活。”白丁抚着应淘的后背安慰她,但他不知道,自己的话是不是真的能够兑现。
“跟师嫂一起吗?”师兄说过他有喜欢的人了,应淘没忘记。
“师嫂?”这样称呼让白丁忍不住皱眉。
“嗯。”应淘点头,“你昨天说的,你有喜欢的人了,你以后娶了人家,她不就是我师嫂吗?”
“我……”白丁哭笑不得。昨天他的确有些醉意,但并不至于完全没有意识,他记得自己说过的话。或许真的是美酒太醇,让他昨晚说了一些超出他计划之外的言语,他也并没有想要否认某些事实,但他没有想到那些话会让应淘生出这样的理解,难道是天意要让他现在就对应淘坦白吗?
……
屋子里很安静,蜡烛的光亮很微弱,应淘在等着白丁的下文,白丁的心里在翻江倒海。
“淘淘……”某位师兄的心里还在犹豫着,“天晚夜凉,你早些回去睡吧。”
在某些事情没有彻底结束之前,他和应淘的关系或许已是最好的情况了,所以……就这样吧。
“唉,师兄,都这样了你还不愿意告诉我那姑娘是谁啊,我可是你师妹唉,告诉我吧。”应淘满脸失望。
“哪有什么姑娘,昨天是我喝醉了胡说八道。”白丁面不改色地说谎。
应淘显然不会相信白丁这样拙劣的谎言,但她知道,师兄不愿对她说的事情就一定不会告诉她,就像他曾经对她隐瞒过的许多事情一样。赌气地瘪这嘴,应淘不情不愿地向门口移动,临走还不忘了“威胁”一把白丁:“师兄真小气,等回了山上我自己把人找出来,看我到时候饶不了你。”
白丁摇头叹息,深埋在心底的不安却在寂静的夜里愈演愈烈。
老人家早上的睡眠通常都很少,所以当应非言揉着落枕的脖子、打着哈欠走到后院里活动筋骨的时候见到李绥,他一点儿惊讶意外之情都没有。
“李庄主早啊。”应非言踱着步子走到李绥身边,打了声招呼继续揉脖子、打哈欠。
“言……应门主早。”李绥整理了一下衣袍打了声招呼,眼角撇到姿势有些不雅的应非言时,眼中的神色有些复杂:“想不到当年威名远播的言大将军现在竟……这样让天下人知道,还不知……”
“哎哎哎,李庄主此言差矣。”应非言打断李绥的唏嘘,一边抖着腿一边回视头发花白的老人,“好汉还不提当年勇呢,更何况现今这世上只有应非言,没有言子宗。”
“应门主所言甚是,老夫失言了。”虽然说着抱歉的话语,但李绥的脸上一点歉疚之色都没有。沉默片刻,李绥又道:“你那徒弟白丁,就是他吧?”
这是一个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出来的疑问,而且还是让人觉得有些语无伦次的问题,但李绥知道应非言心里清楚。
“名剑山庄不是不管朝廷里的事情吗?”应非言仰着头望天,落枕的脖子好像好多了。
“若不是因为那事,泰安和清悠也不会逃到郢都来,也不至于留长令一人在这世上孤苦无依。”老人的声音平平淡淡的,心里的苦只有自己知道。
“长令现在不是有你这个外公吗?你可是连媳妇都给他准备好了。”应非言没有因为李绥是名剑山庄的庄主而停下他的讽刺,“李庄主不是最喜欢干这种乱点鸳鸯谱的事儿吗?好好一个姑娘哟。”
李绥皱着眉头叹气:“我知道当年清悠的事情是我逼人太甚,但我只有清悠这么一个女儿,怎么可能同意她嫁给一个穷秀才?”
应非言挠了挠头没有说话,他现在也是一个女儿的父亲,这样的心情他多少可以理解,虽然李绥当年的做法的确欠妥,但如今事过境迁,再耿耿于怀也于事无补。
“阿珂是个好孩子,我的确对不起她。当初泊明把她带回来的时候,我没有把她放在心上。泊明死了之后……”说到儿子的英年早逝,李绥忍不住丧子之痛,面色沉重,“若不是有那孩子撑着,名剑山庄早就已经没落了。把她嫁给长令虽然是对名剑山庄最好的做法,但李家这辈子欠她的也还不清了。”
“一个虚名,有什么看不开的哟。”应非言继续望天。
“李某不能让李家百年的基业毁在我的手里,应门主的这般洒脱,李某恐怕学不来了。”李绥停顿了一会儿,看一眼心不在焉的应非言,继续道,“李某虽不能跟应门主一样放得开,但有一句忠告: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逃得一时,逃不得一世,应门主和另徒……以后还是要自求多福。”
应非言看向李绥,眼里一片清明:“最近朝廷会有大的变故?”
“名剑山庄一向鲜少涉及朝堂之事,只是李某近来听闻皇上身体渐差,恐怕……”有些话点到即止就已经足够。李绥负手转身,慢慢向着饭厅走去。
应非言蹙紧眉头站在原地,三鼎派建立十六年,说明他逃了十六年,原本以为只要消身匿迹默默无闻就可以避开腥风血雨,但白丁那样的身份摆在那里,始终还是逃不开啊。
十六年前的屠杀剩下了一个六岁大的孩子,十六年后又会怎样呢?
应非言不愿去想。
百日时间不过三月有余。
李绥来了郢都之后,不仅将李清悠的骨灰与顾泰安重新合葬,还好好修葺了两人的墓地。日子一晃,就到了回名剑山庄的时候。
应非言、白丁、应淘因为还要跟顾长令一起去名剑山庄参加婚礼,于是跟李绥、李珂、顾长令在别院里一起住了三个月。六个人住在远离里虽然相处融洽,应淘总觉得哪里有些古怪。
强颜欢笑!
没错,就是这个词。应淘想了很久,终于在她墨水不多的肚子里搜刮出了这么个词儿。
自从知道李珂和顾长令的婚事之后,应淘终于寻到了个机会去找她聊天。
“阿珂,你真的要嫁给顾大哥?”虽然应淘知道李珂对顾长令的印象不坏,但毕竟原来只是朋友,现在却是要过一辈子的人,两者不能相提并论。
“嗯,我必须这么做。”李珂依旧笑得和煦,和煦得让应淘心里发苦。她说的是“必须”,而不是“应该”或者“想要”,这是多么决绝的心意啊,为了一个家族的名誉而强迫自己牺牲所有,任性自由的应淘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无法理解这样的情感。
但她没有资格否定这样的决心,那是她无法做到的坚强,她只能祝福和祈祷:“顾大哥是好人,他会待你好的。”
“嗯,我知道。”
同样的问题她也问了顾长令:“顾大哥,你真的要娶阿珂?”
“淘淘,我读了那么多年书,到头来却来一场风光的葬礼都没办法给父母举办,实在惭愧。如果娶了李姑娘替名剑山庄生下子嗣是我所剩无几的价值,那我……”顾长令抱着头嗓子有些哑,脸上是自讽的嘲笑。
“师兄,看到阿珂和顾大哥这样,我心里好难受。”应淘低声抽泣着靠在白丁的肩头。
白丁轻轻摩挲着她的后背,叹息着安慰:“淘淘不哭,李姑娘和顾兄都是好人,你要相信上天会让好人幸福。”
“真的吗师兄?”应淘止了泪水,又在白丁肩头靠了一会儿才抬头。可上一刻还在安慰她的人此刻却望着远方,双眼放空,早已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去了。
师兄又在发呆了,应淘咬着唇总结。
除了师兄变得爱发呆,那个一向没心没肺的爹爹最近居然也开始常常发呆,不是因为什么都没想,而是因为想事情太过出神而呆住,就跟现在的白丁一样。
他们在想什么呢?
当应淘关心地询问自家师兄和爹爹是否有心事的时候,得到的都是带着勉强微笑的安慰:“淘淘放心,我没事。”
应淘很想知道他们究竟都怎么了,明明不快乐,明明很痛苦,明明有烦恼,但他们为什么都要对她微笑?你们不知道吗?这样的笑比哭还难看……
只可惜没等应淘弄明白怎么回事情,一行人已经身在名剑山庄了。
……
能够住进名剑山庄并且被待如上宾,这在几个月前是应淘怎么也不敢想象的事情,而现在当她真的享受到这份待遇的时候,应淘的心里却日渐沉重。
在名剑山庄多住一日,距离顾、李两人的婚礼便愈近一日。老管家在三月之前收到李绥的消息之后便忙开了,此时的名剑山庄上下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氛;而在江湖之上,凤落公子实为女儿身并且即将嫁人的消息也早已传遍,半月之后,婚礼当天,不知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应淘坐在李珂房里等待新嫁娘将裁缝送来的衣服试穿。李珂住的地方是名剑山庄南面的“瑾园”,园里栽满了兰花,清雅别致。李珂的房间也不似许多大家闺秀的那般女气,更多的是一种凌厉简约之感,这和她长年女扮男装的生活大有关系。
刚刚泡上的茉莉花茶香气四溢,可应淘却没有喝的冲动。李珂去到屏风后面换衣服了,她刚才进门的时候看到了,红色的喜服,上等的锦缎,一眼便知道价格不菲,不知李珂穿在身上会怎样。
正想着,一身火红的人便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淘淘你觉得怎么样?”
“真好看。”应淘有些失神的看着李珂,艳红的衣服衬着洁白的皮肤,更显明艳动人,宽袖窄腰凸显玲珑身材,未施粉黛,青丝飘逸,美若天仙。(←囧,我想了半天形容美人的词汇,结果就想到这么一个烂俗的词儿)
李珂笑笑,未置一词,转头跟裁缝交代了几句需要改动的地方便回到屏风后面将衣服换了下来。再出来时又是那个一袭白衣,潇洒出尘的少年公子。
“这么好看怎么不多穿一会儿,这么快换下来做什么?”应淘嘟着嘴跟李珂抱怨。虽然穿白衣的李珂也很好看,但穿红衣的她却让同为女性的应淘也忍不住惊艳。
“还要改动呢,不要耽误了师傅(裁缝)的时间。”李珂一撩衣袍在应淘身边坐下。裁缝已经收好了衣服在丫鬟的引领下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