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热浪将空气蒸成波涛,没有人愿意离开凉爽的空调房。蝉鸣声缠绕耳畔,金黄的阳光扫荡每一栋楼,穿黑色短袖的少年飞快的蹬着自行车,淌下的汗迅速消失在空气中——或许是蒸发了。总之,夏天的高温并没有因为九月的到来而消去。与其说是异常高温,倒不如说,世界并没有因为时间改变模样,一切都还是七八月的景象。
除了——提早开学的苦逼高中生们。
自行车车轮的转速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个该死的“临时通知”,和那部该死的老年机。顾为已经迟到——或者说旷课整整一周了。无论是班主任还是任课老师都联系不上他或者是他的父母。因为在那张该死的联系单上,他填了一个常年不用的备用老年机号码。
美其名曰,不打扰远在国外的父母。
老年机平时只负责收收短信和看看时间。暑假进行到一半,老年机猝然长逝,而他几乎不看那个手机,自然而然的与那个“临时通知”错过。
发现事情不对劲时,已经是8月31日凌晨三点多了。他与大部分好友的聊天记录都结束在8月25日凌晨,且结尾大都为“再见为哥,我去死了”。
怎么的?不能说明白点呢?“明天就开学了”这几个字这么难打吗?
顾为穿着粗气奔上三楼,在自己班门口迎面撞上一个穿白衬衫的男生,两人行动的速度都不慢,撞得顾为两眼一黑,睁眼刚看了一眼就发现这人正在打量自己的穿着,立马开口。
“我现在就回去换。”
“我马上换。”
顾为无语,转身和他一道回寝室,那人也毫不吝惜自己的白眼:“原来你不是老师啊。”顾为埋怨中混沌的大脑没发现这句话里明里暗里的说他看着老,抓抓头发回了他一句:“你不也不是。”
趁着早读没结束,他得赶回寝室换上校服。八月中顾为就来新寝室铺好了床,可没想到这么早就该睡上……顾为又在心底将那部老年机痛骂了一顿。
直到上了男寝二楼两人都向着同一方向前进,那人突然想到什么:“你住哪个寝,是我们班的?”顾为指了指走廊尽头:“4208。”
本以为会在此分道扬镳,没想到他突然掰住了顾为的肩膀,眼中闪烁着什么莫名的期盼:“你就是顾为吧?”
看着他闪着什么光的表情,顾为在心里道了一句莫名其妙。
然而他还是老老实实的说:“我是啊。”那人咳嗽一声,像压制着什么情绪似的用力揉了揉鼻子,顾为走在他前头进了寝室,随即明白了他眼中无名的希望。
看着光秃秃的床板,他是这间寝室除了那人以外的唯一一个活人。
“郝仕和改走读了,还有一个……出国了还是转学来着,忘了。反正我已经一个人睡了一周了,”那人一屁股坐在3号床,“我是江甫。”
顾为到衣柜里摸索着校服,凭面料推测位置:“你怎么不穿校服?”
“哦,”江甫从床上站起来,拉开阳台的门,“洗了忘记收了,今天早上起晚了没来得及,随便摸了一件穿。”
他收了一件校服短袖关上阳台门就开始借衬衫扣子了,他也就没矫情去厕所,两个男生背对背换起了衣服。把脱下来的衣服随便往桌上一堆,就关门走了。
顾为决定先去找班主任解释一下旷课的原因。江甫知道后忍着笑要自告奋勇的带他去办公室,并热情的向他介绍新班级的情况,到了办公室门口,江甫长吁一口气:“又逃了一节生物课。”
果然周到的服务背后还是有利可图?
听完顾为一通解释,宋冉只感觉到头痛,不知多少年没见过这么不让人省心的学生,最后摆摆手让江甫把顾为先带回去,由她向年级组那边反馈。
事情很快就解决了,于是他们回到班级时生物课还剩了十多分钟。顾为一眼认出这是上届高三的生物组组长,不由得长叹一口气。他向来喜欢坐最后一排,上课能偷摸着吃点零食,聊个小天,玩个手机什么的,最重要的是这种遥遥的距离给他一种安全感。他径直走向第二大组最后的位置,丢下书包就坐在了左侧,江甫看着他:“你要坐这?”
顾为点头,然后看着江甫在自己的左侧坐下,从课桌里翻出一本生物书。
?
这张看起来空空的比他桌子还干净的桌子居然是有人坐的啊?
也许是“新同学”的到来让大家过于兴奋,嘈杂的讨论声吵醒了第一大组最后的男生,他抬头后的表情还充满困惑,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江甫,然后被江甫边上的人惊的猛然清醒:“老宋让你回去换校服,你还在路上捡了个同桌吗?”
顾为正在一叠破烂中寻找生物书,没有听见沈星移说的话。电风扇的吱嘎声盖住江甫的轻笑,他心情颇好:“老宋发的。”便不再理会沈星移的疯狂抱怨,摊开生物书开始神游,直到下课铃声响起。
顾为简直不敢相信,他花了整整十五分钟都没能找到生物书。住校生两周回一次家,这意味着他起码有两周都没有生物书。糟透了。
迷迷糊糊的上了两节课,还剩一节数学和语文就可以吃饭了。顾为心烦,想着眼一闭一睁就过去了,干脆就趴下睡了起来,还特地嘱咐新同桌老师来了也不用叫他起来,反正也不认识他。
江甫看着那个地中海老师,在内心叹道:是记不住。
等到第五节下课他才深刻体会到顾为的睡眠质量,这人竟保持一个姿势睡了近一个半小时。中途除了脚动了两次,几乎连呼吸的起伏也没有。
他本来在犹豫要不要叫醒顾为去吃饭,却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沈星移,在旁边竖起食指振振有词:“不是告诉你不用叫他起来嘛。”
沈星移的声音逐渐和记忆里顾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江甫眼角抽搐,顾为趴在桌子上睡得安详,前者安慰自己“也许他根本不会饿”,不知道顾为有没有听见,他自顾自的说了一句“给你带点吃的”就坦荡荡的和沈星移去了食堂。
而顾为,还在秋眠。
顾为是被午休悠长的上课铃震醒的,他抬头一脸迷茫,看看旁边,江甫和沈星移都不在,看一眼钟,发现已经是12:50了,饥饿的肚子让他瞬间清醒。
他睡过了午饭时间!
江甫真的没有叫他,甚至没有提醒他吃午饭。
他现在只想以头抢地,如果这能减轻他的饥饿感的话。
顾为小小的叹了一口气,又将头埋回臂弯,不只是撼动了哪方神明,见他实在是可怜,给他空投了一包分享装原味薯片,结结实实砸上他后脑勺,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这一砸让他模模糊糊想起来,在梦里和鲁智深大战八百回合的时候似乎有个声音说给他带吃的来着。
不管是上天的眷顾还是不知名好心人的恩赐,不吃白不吃,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顾为这么想着,上手就要撕包装袋。
既然大家都午睡了,还是出去吃吧。顾为带着最后一点仁心停下了手,借着去医务室的名义去学校操场兜了几圈,偶尔碰见小情侣,他就快步经过装没看见——话说江甫和沈星移不会就是逃出来和女朋友见面的吧?
吃完了薯片,他几乎是下午第一节课的上课铃声进了教室后门。是物理课,江甫一脸“不幸降临到我头上了”的表情,顾为正想找些什么话题聊聊,却被他抢了话头。
“你中午吃了吗?”
顾为嘴角一抽,答道:“吃了。”
没想到江甫没有就此作罢,还“穷追猛打”:“吃了什么?”
顾为意识到也许有什么不对,含糊地回答道:“薯片。”
江甫把抽屉里的面包又往里塞了塞:“什么味的?”
顾为望着江甫,半晌:“我吃了你的薯片吗?”
江甫望着顾为,露出了“看淡生死”的表情。什么话也不说,顾为就知道了答案,那句“上帝的低语”大概是他饿了的幻觉,而那包“恩赐”其实是“同桌的下午茶”,他中午一定是饿昏了头才会吃掉人家那——么大一包薯片。愧疚之情油然而生,顾为立刻做了决定。
“明天买两包赔给你。”
“算了,你食堂也没去。”
又是同时开口。
于是几个推拒之后,两人兴致勃勃的谈起了薯片的口味,从原味到榴莲味,意外的发现两人都偏爱番茄味,沈星移不合时宜的插嘴一句:“你们是小孩子吗?真男人都吃意大利红烩味。”
前面的叶迟突然回头:“没有人爱黄瓜味吗?”
有吗?
顾为迟疑了一下,见没人接他的话,便暖场似的跟上一句“爱过”,结束了这个话题。江甫没再提分享装薯片的事,顾为也在心里把买薯片的事提上了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