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睿语和常小靛同届,大一的时候没有交集。覃睿语在计算机学院的网络工程系,常小靛在文学院读对外汉语。两个学院,两个专业,两个群体,两个陌生人。但两个人像两条平行线那样,虽然没有交汇点,但都知道对方,也留意着对方。让他们知道对方的是,音乐。
校级迎新晚会那晚,覃睿语和常小靛都在凑名额的队列里去到了晚会现场观看师兄姐们的表演。晚会设在学校大礼堂。宽敞的大厅坐下了两千多人,台下的新生兴奋地躁动,台上的表演活力四射,常小靛看着身边一张张粉嫩微笑的脸,也许被感染,也许因为良心不安,也专心地看了好几个节目,但最后还是从大厅里退了出去,门外停留的人也不少,大部分是高年级的学生顺便来凑凑热闹。
常小靛低着头,缓缓地移出热闹地带,四下观察过后,爬上了大礼堂三楼的走廊,里边是几间教室,都没开灯。她依稀瞄到里面有钢琴和桌椅,窗帘半掩了里面的空间,她回头放心地趴在护栏上往外看,整个校园都收在眼底。覃睿语这时候在教室里面,把她和学院都收在眼底。
“There‘s a song that’s inside of my soul
It‘s the one that I’ve tried to write over and over again
I‘m awake in the infinite cold
Would you sing to me over and over and over again…”
Mandy Moore的only hope 在大礼堂的上空优雅地飘起,常小靛哼唱着,她钟爱这首歌曲,从电影《初恋的回忆》里听到它的第一刻开始。不仅仅因为它的旋律优美,带着浓浓的忧伤,给人聆听天籁的感觉,还因为它的词。
这首词开头就提到了“我的内心深处有一首歌,我不断地尝试去把它谱写”,常小靛从小就对音乐有特别的触角,从中学开始就自己作词,因为喜欢音乐,所以想给音乐融入一点自己的东西,让音乐和自己合体。但由于种种原因,她没有选择走音乐生的道路,没有乐理基础,对音乐的理解只停留在自己对音乐最敏锐的部分,所以,她每每动笔写词,发现词难达意。
这首歌好像从内心深处引起了她强烈的共鸣,让她听了一遍以后就忘不掉,每每在她感到孤单,无聊,沮丧或各种各样不好的情绪的时候,她就会不自觉地哼起这首歌。这天晚上,她看到刚开学的学校是纷扰动人的,却又寂寞黯淡的。新生们一面以最大的姿态拥抱新生活,一面死死扯住过去时光的衣角,不肯放走。台上的表演是卖力而尽情的,台下的她却是那么没办法融入那氛围。所以她走出来,所以她爬到没人的地方,所以她唱歌,尽管声音有点薄,有点飘,有点涩……
唱到副歌部分,常小靛闭上了眼睛,用刚才搜集的夜景在脑海中重播,试着让自己全身的触角去感受这新的,鲜活的环境。她双手合十,把肩往后拉,渐渐低头,只听见自己的声音,那么深情又那么淡淡的,那么清澈又那么安静的,围绕着自己旋转。她几乎把周围的一切都忘了,忘了自己身处何地,只记得歌词和旋律,只记得美好的意境。
常小靛把歌曲唱完的同时,钢琴声点到而止。她睁开眼睛,静静地缓了一下,忽然很惊讶地抬头四处张望,寻找刚才和她的声音“共唱”的钢琴。她确实听到有钢琴声给她即兴伴奏了,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脑海里回播的声音,但这个时刻,她确切相信那不是她想出来的,是真的有人在弹钢琴。可是,她只看见后面的教室里黑漆漆一片,找不到人。
她转身往中间的教室走去,四下张望着,找不到人。
覃睿语仔细地看着她往隔壁教室走去,发现她一点害怕胆怯的表情都没有,心里还挺佩服这个陌生人的。他没考虑过今晚会逃开了晚会,躲到这个晚上没人的教室;没想到会遇到一个独自唱歌,心思细腻却又胆大的女生;没想到自己会被这个女生青涩的歌声感染,接而给她伴奏;也没考虑过被她发现后,要怎么去打招呼。想到这,他抿嘴笑了笑,手机忽然震动了,他一看,是班主任给他打的电话,二话不说,溜回去大礼堂的大厅看表演了。
就这样,常小靛没找到给她伴奏的他,他记得了给她伴奏的她。
覃睿语的钢琴是从小开始学的,但后来,父母觉得音乐是拿来陶冶情操的,不是拿来工作的,就让他学了理科。覃睿语没有反对,因为他觉得不一定要学某个专业才能成为专业,业余有时候也可以很专业,所以他很乐意把音乐当作最大的爱好。上高中以后,他也渐渐跳出钢琴的经典框架,在学校里组bank 队,和音乐发烧友切磋。但他玩得最好的还是钢琴,在乐队中主要担任键盘手和主唱,常写曲,偶尔也玩吉他,但只限于木吉他。他觉得木吉他的声音最纯粹,最纯真。
刚到大学,他已找到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组乐队了,那晚和常小靛的偶遇纯粹意外,但常小靛和覃睿语的偶遇却是故意的。
覃睿语的乐队叫Pure,开学不久就在校园论坛上发帖子邀词,还放了一个原创的伴奏上去,叫《什么是什么》,点击率一下子飚很高。因为那旋律实在很有范儿,让人觉得这才是曲儿,才叫歌,才叫实力原创。可是歌名也让很多人觉得什么跟什么啊?
常小靛上网听过以后很是喜欢,当天晚上就埋头把歌词谱上了,但又怕自己的水平不够,丢人,就在网上用了匿名发表的形式。后来常小靛为了学习上各种论文忙碌,直接把投词的事忘了,但很记得有那么几个人的乐队叫Pure,主唱叫覃睿语,那首动听的歌是他写的。
至于真人,有一次在饭堂里,同床的舍友智敏激动地扯着她的衣服远远一指,落到一个一米七八左右的帅哥上。常小靛眯起猫一样的眼睛细细看了一下,觉得挺好的,歌写得好,人也长得好,重点是那个高度她喜欢。
后来,邀词的帖子撤下了,乐队邀到的词也一堆。覃睿语从几十首文采飞扬的词中看中了常小靛的词,具体如下——
“你 沉默时候,回答时候,在思考什么;在生命尽头,得到想要以后,会遇见什么;唱一首歌,给你时间摸索,是否得到快乐,未知答案静静流成河;一分钟成功够不够,一辈子追悔适不适合,每个人都有好几个自我,在心里互相拉扯,是为什么呢? 要知道,生活从来没有对错,只分值不值得,得到要的,失去有的,不差太多,你决定如何取舍;请明了,美好从不对谁吝啬,看不见却太多,世界彩色,内心暗的,光线不差,是谁看错了呢?”
覃睿语拿到这份词的时候,心中感慨很多,他的曲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可是他自己也在纠结一些事情,没办法为自己的曲谱上满意的词,这词像箭一样刺进他内心,把他必须面对又在躲避的情感捅了出来。他不得不说这首词相对于他这个年龄写得成熟了些,但又不能否认这是一首好词,就直接用上了。但后来他找不到词作者,又决觉得这首曲隐藏了自己太多的真情实感,就没在论坛上把后续的东西都补上,常小靛因此也没得知他们之间在这个程度上有了微妙的联系。
然而,当大学二年级的一次Pure乐队的私人演出中,常小靛被智敏拉了过去,那时候智敏已经是贝斯手光茫的女朋友了。她觉得那私人演出也就三两个观众,就把也是音乐爱好者的常小靛拉了过去。
覃睿语看到常小靛的时候一下子就认出了她是那个唱歌的女生,不自觉地给了她一个友好的微笑,脸上有个浅浅的酒窝。常小靛这次正式地和覃睿语见面,对他蛮有好感,觉得爱微笑的人都挺好的。尽管她自己很多时候就采取没有表情地面对外面的世界,但那是她保护自己内心世界的一种方式。
Pure 的风格和苏打绿前期专辑的感觉有点像,但更多地融入英式摇滚,歌曲都介于流行和小众之间,让人不会觉得歌曲太浅,一听即熟后即腻的感觉,而是有一种特别的清新,且浓且深远的回味感。覃睿语的唱腔很特别,每个字都咬得很圆润,给人没有任何挑剔的地方,让字吐得韵味十足,他的嗓音很清澈又充满穿透力,然而常小靛从那穿透力里听不出任何有攻击性的,或锐利的,或尖的东西,这是她觉得除了韩红以外,第二个拥有一把清澈又有穿透力的嗓音的歌手,对她而言。
常小靛很满意这个乐队,从学院走出来的乐队免不了有书院气息,不够独立,不够特别,不够扎实,不够强烈。可是这个刚刚好,没有生硬的模仿,没有刻意的修饰,没有做作的姿态。一切都刚刚好。
当覃睿语唱起《什么是什么》的时候,常小靛很自然地就在台下跟着唱了起来,手中举了荧光棒,轻轻挥着。这首歌并不轻快,和它的词一样,有些淡淡的无奈,和忧伤,但每一个词都让人回味。整个场的人都沉浸在歌词中,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沉重。
常小靛意识到这种气氛,眼睛盯着覃睿语看,覃睿语也盯着常小靛唱。他奇怪的是她为什么会唱,网上面没有这首歌的成品,只有伴奏。歌曲唱到最后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了,只有一种可能,眼前这个女生就是词作者。常小靛最后在覃睿语的询问之下,才意识到原来刚才跟着唱的那首歌用的词是她的,但她已经忘了,因为那首词投出去都大半年了,只是自己写的东西,无论过了多久,潜意识里都已经有了烙印,所以她没有想太多就唱了,那么的自然。那晚也那么的特别与奇妙。
以后,常小靛每每想起那天晚上,就会觉得人生真微妙,她和覃睿语是在某种冥冥中注定的安排下相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