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眼处全是黑暗,冯靖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是剧烈的疼痛,疼到他的胃囊一阵阵抽搐,他哇地干呕一声,才算缓解过来。
可是胃部还在抽搐,疼痛勾起了那些糟糕的回忆,他努力不去想,回忆却像潮水一样,在黑暗里不停涌上来。
最初的回忆是什么?冯靖其实对那些风光的回忆记不太清楚了,他只记得10岁的时候就达到了炼气4层,被人誉为修道种子,然后他的修为就开始停滞,嘲笑、讥讽、辱骂,来自周围的恶意变本加厉,终于他开始和别人大打出手,那一年多的时间里他最多的记忆就是疼痛,无休止的疼痛,身上每一处地方都在痛。
后来他学会了人生中的第一个人道理,拳头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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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尿骚味刺进鼻孔,冯靖又是一个干呕,差点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发生了什么?”他迷糊了一阵,然后清醒了过来,记起之前发生的事,他和那名女修被韩独山下了禁制,不能使用灵力,又被他敲晕过去了。
这里是哪里?韩独山到哪里去了?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那个女修呢?
疑问一个接一个的来,冯靖的胃又开始抽搐起来,他干脆抛开这些疑问,寻找四周有没有趁手的工具,当务之急就是解开身上的绳索。
脚一伸,踢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
是那个女修吗?冯靖心中多出一丝希望,赶紧扭动身子,朝脚边那个柔软的东西靠近。
好一番折腾才靠近女修,冯靖先安静的听了一会儿女修的呼吸,虽然呼吸声还很微弱,但是绵长规律,可以判断女修已经没有性命之忧。
非常时刻也顾不得让女修多休息,冯靖翻过身去,用手指使劲掐住女修的人中。
黑暗中响起一声低低的吟哦,女修醒转过来,发出阵阵咳嗽。她被飞剑伤到了肺脏,一咳嗽就牵动伤口,冷汗刷一下流了下来,只有强行忍住不再咳嗽。
冯靖见女修分外痛苦,只得先等女修平缓过来,才把她重伤昏迷之后发生的事情告诉女修。两人相背而坐,冯靖先解开女修手上的绳子,再由女修给他解开手上的绳索。
等所有绳索都解开,冯靖和女修互相通了姓名。女修姓陆,唤作陆青衣。正是象山陆家的人。
两人也不知道外边的战斗结果如何,韩独山这个杀星什么时候赶回来,一番商议,决定先把当前所处的地方弄清楚,看能不能找到路逃出去。陆青衣身体有伤,就只有让冯靖探查。
种下禁制之后无法使用灵力,身上又没有火种可以提供光亮。冯靖只得一步一步摸索着探查。才刚走出几步,脚下一空,要不是他小心,差点就踏空了。
过了几步,又是一个坑洞,结合着最开始闻到的尿骚味,冯靖心底已经有了猜测,他俩正处在一处废弃的茅厕中。
这茅厕原是修建星槎时,凡俗苦力临时方便的地方,长宽都只有丈多,夹在甲板与第一层船舱之间,后来顶部被封住,也就没有多少人知道这处地方了。
然而冯靖探查了许久,始终找不到出去的方法,在黑暗中踱来踱去。
“天无绝人之路,说不定过会儿我家的修士就会把我俩救出去呢。”陆青衣依在墙壁上,轻声对冯靖说。
冯靖也知道着急也没有办法,干脆坐下来,问道:“你的身体还好吗。”
陆青衣微微点头,“呼吸的时候会牵扯到伤口,有点疼。”
冯靖解开自己右手上的伤口,从包裹伤口的破布中取出两粒偷藏的丸药,“你受伤太重,再吃点药。”
陆青衣也不推辞,接过服下,药力散开之后果然舒服了许多。
黑暗中,空气再度沉默。
过了一会儿,冯靖才开口,“你怎么会一个人来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我来找一个人,然后报仇。”
“你呢?”陆青衣反问。
“来混口饭吃而已。”
又安静了片刻。
“你是怎么看出我一定要杀掉韩独山的?”
“不告诉你。”
“你的谜好难猜啊,什么虚无啊,虚空的。”陆青衣嗔怪道。
“我当时不知你是敌是友。”
······
“谢谢。”陆青衣轻轻说道。
“没什么,各取所需而已。”
两人在黑暗中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陆青衣慢慢睡了过去。冯靖蜷在黑暗里,什么都不再想,明明身处险境,却又觉得分外安心。
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一束光终于洞穿了黑暗。
冯靖和路青衣抬头望去,是陆家修士。领头的那一个,正是陆青栾。
陆青衣的伤才好了一点,见到陆青栾马上蹦跳了起来,抓住胳膊亲昵地喊着表哥,然后就把陆青栾抓到一边单独说话。
背对着众人的陆青衣脸色立马苍白起来,冷汗连珠落下。陆青栾看出了异常,赶忙拿出疗伤药给路青衣服下。
陆青衣咬牙忍住痛,轻快的说道:“嘻嘻,还是表哥最好。”
陆青栾刚才经历了一场生死,往日的轻浮气去掉了许多,不与陆青衣开玩笑,直接问道:“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连修为都掉落了,还不赶快去休息,在这里打搅什么。”
陆青衣眼珠儿一转,“既然这样,表哥你在后山埋得那些个琼浆玉酿,我只有哪天找嫂子一起喝了。”
陆青栾听了顿时头大,他倒不是心疼那些酒,实在是他娘子的紧箍咒太让人头疼了。赶紧举手投降,“说罢说罢,到底是何事。”
陆青衣这才露出个得胜的表情,“刚才同我一起上来的是我刚结识的朋友,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诉爹爹关于他的事,悄悄把他送走。”
陆青栾摇头,“你的朋友?这星槎上不是海盗,就是那些帮海盗修补阵纹的老鼠,怎么会有你的朋友。”
“我能把讯号传出,还活着见到表哥,全靠了他帮忙,既然共了患难,当然是我的朋友。”
陆青栾嗤笑一声,“你这女孩子家家还挺仗义,那我帮你一把又如何。”
陆青衣胸膛一挺,与有荣焉,又贼兮兮的一笑,“既然这样,表哥你再饶我一个储物袋吧,他这一趟的收成,我全让我给搅和了。”
陆青栾随手从身边伙伴身上去下一个缴获的储物袋,扔给陆青衣。陆青衣作了一个大大的揖,笑嘻嘻的说着谢谢,结果又牵动了伤口,脸上的表情一扯,也不知是哭是笑,像个小丑一般。
当下陆青衣就把储物袋送给了冯靖,只说是还给他的,然后和陆青栾一起,用传送阵悄悄把冯靖送回了太黄天星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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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槎上的战斗已经彻底结束,整座星槎上除了个别海盗还在顽抗,大部分已经投降。那些平日里嗜血惯了的海盗,反倒在此刻惜命起来了。
陆寒山与泰和道人大战之后,伤到了本命,这是修士的根本所在,就算是服用了疗伤圣药,此刻也萎靡不堪。
陆续有陆家修士来向他汇报战果,陆寒山干脆在船长室临时设了桌案,请出几位族老在一旁帮忙,将所有战果登记造册,以便事后封赏。
那几位族老都是临到大限的年纪,虽然修为不高,但平时素有威望。此刻一个个都像小孩子一般笑的合不拢嘴。
6阶土属性灵石一枚,5阶灵石233枚,4阶及以下······,一位族老一边记载,一边将自己的记录轻声念出,嘴里啧啧有声。
另一位记载杂项的族老不甘示弱,把自己记录的珍惜灵草、极品材料也念了出来,好像这些东西全是他自己拼杀出来的一般。
第三位族老见识最广,嗤笑一声道,这些不过是零头罢了,真正值钱的,还是要数脚底下的这艘星槎,虽然只是【玄鲲级】星槎,就算是10枚6阶灵石都换不来。
余下的人都笑着称是,几个族老不由感叹,这样的战争真是越多越好。
陆寒山听着这话,心里却想着那名金丹女修,想着那些战死的自家子弟,想着自己的亲侄子陆青栾,心中的怒火渐渐腾起,干脆不听这群老鸭子聒噪,走了出去。
迎面遇到一位独臂的陆家修士,向陆寒山低声禀报,在船舱第二层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要陆寒山赶紧去亲自主持局面。
当陆寒山赶到船舱时,四周所有的建筑都已经被陆家修士夷平,只剩下一间宽阔的大厅还立在那里。
厅门口有两名陆家修士值守,见到陆寒山过来都是一礼,刚才陆寒山独斗一人一龙两只巨兽,威势滔天,众人现在都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大厅厚重的木门紧闭,门上的花纹清楚完整,此处竟然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
陆寒山微微使力,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人间地狱!
密密麻麻的尸体紧紧挨在一起,布满了整个大厅。
已经死掉的那些人,身体完全干瘪下去,须发灰白,一层褶皱的皮肤松垮的贴在骨头上,嘴角却泛起一丝安详的微笑。
那些还在苟延残喘的人也是一般惨状,全都廋得皮包骨头,嘴角流下涎水,身为修士强大的体质令他们还没有完全死透,却再没有办法活转过来。
再一次看到那些人的死状,两个值守修士仍然泛起无穷的冷意,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口中干呕一声,转过头去不敢再看。
陆寒山强忍着心底的寒意,向阵中走去,仔细观看着每一个人的面庞。
一具又一具,都不是陆寒山要找的人,他的心底生出微弱的希望来,说不定他俩并没有在这里面。
终于,一对依偎在一起的情侣让他认出了那个熟悉的面庞。
男修早就没有了任何气息,女修还有最后一口气在,不过眼神空洞,已经没有神智了。
刚升起的希望随即破灭,陆寒山叹息一声,俯身将这对依偎在一起的情侣抱起。
被阵法吸噬到最后的两人又轻又小,就像刚来到世间的婴孩一般。
陆寒山手掌轻轻拂过女孩的面庞,最后一次抚摸女孩的头顶。
灵力温柔的吐出,女孩闭上了双眼。
他的修为是高过她的,真好,最后一次保护了心爱的女孩儿。
陆寒山走出大厅,身后腾起一片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