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是谁?”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知道那个人是谁，要不要考虑说出来?”
“说出来，能保我平安吗……可只要我一口咬死苏无用，我认为我还有一线生机，不赌他，难道要相信你吗？”
“为什么不呢？”吴有道微微一笑，瞧上去有些瘆人。
“信你？侍郎开什么玩笑，若不是你，怕是苏无用早被拉下马了，我也应该得到我想要的了!”
“我很好奇，那人给你承诺了什么，这么不余遗力的帮他?……让我猜猜看，男人嘛，在世，无非两样，一是权，二是色，这权嘛！你在国子监当值这么多年，按理说，苏先生之前上书了好几回的致仕请求，这苏先生一退，国子监祭酒的职位自然落到大人你身上，你还着什么急呢？所以在这权上面，给否掉了，可色，这大人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有这等癖好?”吴有道好笑似地笑了笑。
可反观修恺文一面肃静，竟是斜眼瞪了吴有道一眼，鄙夷他开这样的玩笑。
“本官三十多岁就已经是国子监执礼，如今已经五十多岁了，还是执礼，所以，你可以认为我是为自己的仕途抱不平!”
“你错了!”吴有道转头冷冷道“你落得今日之下场，难道真是为了心中的不平吗？只为了一阶的官级，我想执礼大人还没有蠢到这种地步，但我在你眼里看见了平静，以及平静后面的兴奋!”
修恺文的视线快速闪动了一下，并没有接话。
吴有道摊了摊袖子，缓慢而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不相信礼部尚书，更不相信我，你应该等的是三司会审，审后明发谕旨，昭告天下，这样你才死的其所，这才是你自己投案的真实目的……我猜，你明日上堂肯定是要求三司会审，而不是仅我刑部一门审理。”
“三司会审?”修恺文仰天大笑“这样我不是死的更快一些。”
“不不不，大人聪明也就聪明到这个地步，你不是为权，也不是为色，更不是为了陷害苏无用，只是你想害的那个人刚好找到了你，你顺手推舟，不妨将此事闹的更大一些，顺利成章的报了仇!”
修恺文狐疑地看着他，“有人说过侍郎大人很聪明吗？”
“问的好!”吴有道点了点头，踱步说道“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大人也都不用藏着掖着了，把话挑明了吧！你之所以不相信礼部尚书，是因为他根本就不会帮你，不相信我，完全是不信任我，我想你之前肯定是想李景达来审理此案，因为也只有他，什么都不怕。我说的对吗？”
修恺文霍然转身“你真的很叫人讨厌，无比讨厌。”
“那我猜对了?”
“说吧，你要什么?”
“天下清明，公正公允!”
“呵呵……”修恺文冷笑着，身子有节奏地颤着，到最后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你可以笑我的理想，我也知道它很难实现，可天下清明，公正公允，确实是我想要的!”
“那恐怕要让侍郎大人失望了!”修恺文瘫坐于地笑道“我还是那句话，我凭什么信你?”
吴有道歪头看着他，脸上也突然出现了笑容，“你抱着必死的决心在做这件事情，死了，任务完成了，自然死而无愧，可是若失败了呢！……我可以保证大人，安然脱身，不管大人的目标有没有完成，活着有什么不好呢？”
“就你?”
“刑部里的门道有很多，前段日子安锦州都能被换囚，大人有什么不可的呢？”
“帮我，你图个什么?”
“大人真是健忘，方才我已经说过了!”
天下清明，公正公允，修恺文嘴里默默念着，可天下真的会等到那一日吗？想想都觉得希望渺茫，可看着吴有道的脸，也不是说谎的样子。
“大人是觉得我的理想很难实现，可万一呢？人总得有个希望，并为之努力奋斗，要不然活着做什么……燕王如此，像燕王一样的人有很多，我们都应该感到庆幸，现在是燕王当权，我们施展拳脚的地方有很多，三司会审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我想着，你也是因为燕王当权，才不惜一切代价做着这件事情吧，但只靠你一个人扳倒他，实在是天方夜谈，我欣赏大人，我已经猜出大人心中所想，那人现在应该还被蒙在鼓中，沾沾自喜，以为大人是为了报他的私仇。”
“就像你说的，你既然知道了我的事情，也算有个把柄在你手里，但我并不希望有什么把柄握在你的手里!”
“你这回都抱着必死的决心了，还怕有什么把柄握在我的手里吗？”
修恺文想想也是，若事情真的按之前所想，三司会审，目的实现，那人一怒，所有人被革职，自己不偏不倚，死路一条，不过败了他的名声，也不算太亏，都是要死的人，还怕什么把柄。
“这是一场盛大的赌局。”吴有道知道修恺文心里在想些什么，郑重地说道“那人是庄家，你是赌徒，三司也是赌徒，你想让庄家全赔，可三司并不捏在你的手里，而我却是三司当中的一员，我可以帮你，赌徒帮赌徒，合情合理，你为了你心中的大义，我为了我心中的清明，很划算的买卖，谁也不赔，若真的庄家通吃，那我们也无话可说。”
修恺文听着，心里的最后一根稻草也被压垮了，整个身子无力地倚坐着，身子微微后仰，在足足沉默了半炷香的时间后，他终于再一次开了口。
“李景达……我希望你能说服李景达共谋此事，相比你心中的清明，李景达心中压抑许久的悲愤更让我值得信任一些……”
“为什么这么相信他……”吴有道故意问了一句。
“你没有参与那场夺嫡乱战，你不知道，也不明白当时的风云人物，李景达恰恰是最为关键的一人，他这十几年的处境，我都一一调查，我相信他绝不是一个忍气吞声的人，这么好一个机会，他会乐意出手的。”
“但据我所听闻的故事，十几年前的那场夺嫡乱战，已经彻底击碎了李景达的信心，他这十几年过着怎样的生活，邋遢至极，杞人忧天，可不像是能帮你的人!”
修恺文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多说无益，等你把他请过来，我们再谈这事吧！”
“好!”
…………
“怎么瞧着姑娘煮茶也煮出一脸气来……”
话问到一半，声音其实已经低了下来，因为他瞧见了张小山喷火似的眼神，正狠狠地瞪着自己。
“煮茶可煮不出一脸气来，倒是这斟茶斟出一脸的气来，你是将我当作你家的丫头了吗？”
李从嘉愣了半晌。
原来她脸色不好是因为这，就是给陈逸之斟了一盏茶。
李从嘉咂了咂嘴，老白茶到了嘴里也没有多少味道了，只心心念着，可不敢因为这一件小事又惹得这个明媚女子生气。
可这明媚女子还真的小心眼，不会真的让她给旁人斟了一杯茶而赌气吧！
“哈哈……”一声笑声打破了场上的尴尬局面，张小山掩嘴笑着，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
“原来我的戏演的这么好吗？”
戏精无疑了!
原来张小山是故作生气，想看看李从嘉的反应，很显然，李从嘉被张小山精湛的演技给骗了，他还真的以为张小山会因为这点小事而心中不悦呢！
“旁人知道张大才女这般吗……这般不诚实?”李从嘉伸头问道，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词汇来形容如今的张小山。
“这与诚实有什么关系，日常一天天地过着，总得来点小乐趣，就比如这个小玩笑!”张小山不以为然，在她心里，这或许就是一个小玩笑。
“呵呵……”李从嘉望着他，皮笑肉不笑，呵呵两声，一字一顿“那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儿?”
“你这是夸人呢？还是骂人呢？”
“这要看你是个怎样的人了，心胸狭隘者自当是句骂人的话，坦荡者，自当是句夸人的话，长安人都这么说!”
张小山撇撇嘴，很是不信，机灵一词本是个褒义，可怎么一个小机灵鬼听着，就那么像是骂人的话呢！
这句话说完，张小山瞬间瞪圆了眼睛，一张原本还笑哈哈的脸庞紧绷了起来，她倚着茶桌子跪坐在席子上，想要辩驳几句，却不是该说些什么为好。李从嘉就不像张小山这般烦恼了，靠着身后的栏杆，随意坐在地上，倒是腿也不用吃力，乐呵呵地看着张小山。
她依旧是薄衫，淡妆打扮，总是这样，此时下半身或许跪坐地有些麻了，也学着李从嘉的样子，随意坐在席子上，可又想起这种方式极为不雅，又并了并腿，女子姿态了一些，这才心里过得去。
脚步声响起，一个邋遢汉子哼着金陵秦淮小调进了院门，径直朝棚子底下走了过来，抿了抿嘴，说道“呦!大侄子，喝茶呢！”
李景达就是这样，只要一来，总是咋咋呼呼的，还喜欢将大侄子三个字挂在嘴边，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张小山见有人前来，连忙起身，她是认得此人的，现任刑部尚书的李景达，原先也是一个王爷，尊贵无比。
“你起来相迎作甚，他是来找我的!”李从嘉抢先按着张小山的肩膀，不让她起身，反而是自己站直了身子，学着李景达的模样，咋咋呼呼地说道“呦，我的皇叔啊！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啊！”
这般阿谀奉承，李景达很喜欢听，上前拍了拍李从嘉的肩，坐在了席子上，眼睛瞄见了茶桌上未凉的茶，嗅了嗅，招呼道“上茶!”
“好嘞!”李从嘉像个店小二一样，弯头哈药，重新做了下来，一五一十地做着十几年在长安日复一日的工作，煮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