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十这一日,金陵下了雨,梧桐街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件,听说见了血。
也是这一日,有许多人躲在茶楼里喝茶,听书。下雨天,瞎子老许的生意总是要好上一些,他坐在堂上,时不时喝水润了润嗓子,说上一段有趣的故事,换几个赏钱。
张小山也爱听书,今日便躲到了这里,在二楼的一个包厢雅座里,没有人注意到她,今日瞎子老许说的是玄武门之变的故事,张小山听得津津有味,只是身边多了一个令人有些讨厌的书生。
钱元瓘今日着了淡紫长衫,这用手支着脑袋,偏头看着张小山,今日也是无事,来这里听书,只是凑巧碰见了张小山,所以才来这里找张小山说着一些话。
“你一直瞧着我作甚?你与第一次看见的,可大不一样?”张小山剥了瓜子,扔进嘴里,脸上有些不悦。
自进来后,钱元瓘便像是一块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也不听书,只瞧着自己,实在叫张小山烦恼。
“小山姑娘,元瓘就坦白了,元瓘爱慕姑娘,不管是姑娘的大作,还是姑娘这个妙人,元瓘不知道姑娘喜欢什么样的人,所以昨日故作拘谨,可思来想去,姑娘不喜昨日的钱元瓘,所以,今日便厚着脸皮,换了一副性子,可现在看来,姑娘也不喜,想来,下一次相见,元瓘又要换一幅性子了,直到姑娘找到喜欢的那一幅。”钱元瓘眨眨眼睛,像一个寻花问柳的浪荡公子模样。
“这又不是买衣裳,再说了,我不喜欢你,你装什么性子都没用!”
“那我们就不谈这个,姑娘不是喜欢诗词吗?我也喜欢,元瓘打听到,姑娘喜欢长安人士李煜的大作,正好,元瓘也喜欢,瞧着姑娘的册子都旧了,这便托了朋友买了一册,赠与姑娘,刊印拾叁!”钱元瓘拿出了一本小册子,是长安李煜写的词集,也是长安柔嘉书坊刊印的,
张小山听了,挑了挑眉,是喜欢李煜的词集没错,自己的册子也旧了些,真正让她心动的是那册子,刊印十三,要知道,柔嘉书坊印的书,每一本都有自己的刊印号,越早这数字越小,也就越宝贵,刊印“壹”的素来都在柔嘉公主手上,旁人能拿到最早的也是刊印“贰”的,那可是无价之宝,而这李煜的词集就更为难得了,柔嘉书坊只刊印了几百本,每一本都卖出了天价,其余世面上流传的,都是盗版,不值钱,就算是盗版,也卖断了货,足以见得李煜词集在金陵的火爆。
张小山手中的那一本刊印号是“贰玖”,第二十九本,在此之前,还有二十八本,即使如此,张小山买的这本也花了大把的银钱,事后叫朱妈妈晓得啦,只骂张小山是个败家子,这些年攒的家当,全部扔进了这本薄薄的册子里了。
“拾叁?”张小山有些不相信,这么早的书,怎么可能保存的和新的一样,可细细看了,张小山知道这册子是真的。
瞧着张小山脸上若有若现的笑容,钱元瓘也痴痴地笑了,看来功夫没有白花。
“这册子你是怎么得来的,而且刊印号还是拾叁,这么早的数字?”
“我昨日说了,元瓘与小山姑娘是同乡人,我也是吴越人,家中有些权势,是我求父亲得来的,知道小山姑娘喜欢,便送给姑娘你了!”
“不,多少银钱,我买!”
“不必了,全当是交个朋友。”
“不,我不喜欠旁人的,你开个价吧!”张小山细细地翻着这本新册子,很是喜欢。
“那就一文钱吧!”钱元瓘认真说着。
“嗯,那行!”张小山还在翻看着,意识里知道钱元瓘开了一个价,便随口应着,不管多少银钱,她一定要拿到这本,可过了一会,偏头看着钱元瓘,问着“方才你说多少?”
钱元瓘再次认真,抿了一口茶“一文,交个朋友。”
张小山双手捏着那册子,满心欢喜,笑吟吟地说到“成交!”
钱元瓘喝着茶,一时瞧着张小山这般笑了,竟看得有些痴了,一时失态,将茶水也洒在了桌子上。
“姑娘还是多笑笑为好,不要将世事一直放在心中,要看开些,才能一直开开心心,像今日这么笑着!”钱元瓘也笑了,像个明媚公子,所有大家闺秀都仰慕的那一种。
张小山忽然觉得钱元瓘不那么讨厌了,他不似寻常的公子们,往年也有送自己册子的,刊印号比这还要小,可他们总是希望张小山拿着身子去换,张小山就是厌恶这些道貌岸然的小人,可钱元瓘不一样,他要了钱,知道如果不要钱的话,自己就不会收,便开了一文钱的价格,只是做个朋友罢了。
张小山笑了好大一会儿,又回过头来,把刚才钱元瓘说的话又细细想了一遍,总觉得很熟悉的样子,但具体在哪听过,她也想不起来了。
“啪!”瞎子老许的惊堂木拍下,着实吓人一跳“方才传来的消息,觉得有趣,便与大家说上一嘴。”
“今日小雨,是那绵柔得很,早间黑云压境,有血光之召,这果不其然,方才,梧桐街发生了一件大事,安国公府的小公爷安锦州当街杀了人,刹那,血溅三尺,头颅掉地,那叫一个惨啊!适逢,巡街的衙差们瞧见,那安锦州挥舞长剑,大战一百回合后,终被制服,衙差周宗一时被称为除恶之人,这金陵城中自此少了一个纨绔恶霸,实在是善,善,善!”
这故事说的,多少有些离奇,一个纨绔子弟竟能与数个衙差打起来,还大战一百回合,一个个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就是一个七老八十的老汉也能将那纨绔制服,这老许的故事过于不靠谱了些。
“死的是什么人啊?能赔多少银钱啊?”有人问着,他们关心的可不是什么锄奸惩恶的故事,而是到底安国公府能赔死者多少银钱,安锦州赔了银钱,自然会被放出来,继续祸害着金陵城,往年也有如此,哪家的纨绔手里没几条人命,反正到时候,衙门不管,赔了银钱,也算了事。
“一个瘸子,大概能赔个五六十两吧!”瞎子老许盘算着,往年都是这个价。
“瘸子?”张小山在二楼包厢扶杆喊道“可是个年轻公子?”
“好像是的!”瞎子老许一瞧是二楼的贵人,自然得罪不起,有什么说什么。
说完,便看见二楼包厢里的女子神情慌张,小跑似的下了楼,逃似的出了茶楼,后面还跟着一个紫衫书生。
二人走后,茶楼里热闹继续,仿佛刚才走的那两个人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注意,每日这般事情上演的多了,众人也就习惯了。
张小山提着自己的裙角,在雨里跑着,连伞也未曾来得及拿,钱元瓘在后面追着,手中撑着伞,一时叫张小山小心着点,别摔着了。
这天也快黑了,当听到死的那人是个瘸子后,而且还是梧桐街的时候,张小山便有些慌张了,心中一直念叨着,千万别是他,千万别是他。
路上行人匆匆,张小山和钱元瓘在雨中奔跑着,二人的衣衫也全部给打湿了,从乌衣巷到梧桐街还有些距离,路又滑,张小山摔了好几跤,但每次摔跤,她都又站了起来,想尽快赶到梧桐街。
…………
围在梧桐街的人群已经渐渐散去了,衙差们还守在巷子门口,先前安锦州带着那十几个安国公府的护卫,已经全部被押入平安县衙了。
大夫也找了,替那瘸子止了血,现在在李从嘉的院子里熬着汤药,两个大汉站在门口,虎目瞪得老圆,每一个人进去,他们都要好生盘问,像是这家看家护院的。
屋子里也只有一个小丫头在床前伺候,已经哭过好几回了,李从嘉躺在床上,还未曾醒过来,腹部的伤口处理好了,只是还微微有些低烧。
院子里如今站满了大夫,附近的,城中有名医坊的,还有更多的便是宫里的太医,起前最先来替李从嘉止住血的大夫,现在也只配熬个药,其他的,像后续治疗,进屋子处理伤口,都轮不到他了,他现在还在奇怪,这个瘸子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宫中的太医都来了这么多位。
这院子也是奇奇怪怪的,灶台那么大,好好的三进院子被破了格局,还新种了一颗枯树,锅里的还有昨日做的蒸糕,碗倒是摆的整整齐齐的。
听着院里的几位老太医在商量如何用药,如何处理,病人什么时候会醒这类问题,他都是插不上嘴的,只小心地熬着药,照他来看,屋里的瘸子伤势并不打紧,虽然肚子被长剑给刺穿了,可丝毫没伤到内脏,只流的血有些多了。现在还未醒,只是紧张加虚脱所致,最迟不过明日早晨,便醒了,醒了之后,灌些汤药,好生将养着,约摸二十多日,就能下床走路了,体质好些的,就完全无恙了,不管是跑还是跳,与先前并无什么不同。
戌时,天已经黑了,张小山方才赶到梧桐街,远远地便瞧见十七巷有衙差围了,顿感心中不妙。
到了近处,衙差们见了是个陌生女子,纷纷挡着,不让张小山进去,张小山好说歹说,那些衙差们就是不信。
“是小山姑娘吗?”
张小山稍稍偏了偏头,朝声音望去,只见旁边的铺子里坐了一个妇人,周身还站着数个婢女,那妇人正侧身看着张小山。
张小山是认得这妇人的,姓姜,是燕王正妻,与她认识,也是在一次宴会上,瞧着张小山受了欺负,这燕王妃便起身给了那人几个耳光,再叫她们不能说话,这一次恩惠,姜王妃便时常来清平舫找张小山说话,这一来而去便成了朋友。
“王妃夫人,你怎么在这?”张小山微微行了礼,不知道燕王妃为什么在十七巷的门口坐着。
“那你怎么在这呢?怎么这浑身也淋湿了,还摔了跤?”姜氏看着张小山狼狈极了,自然能知道张小山先前遭遇了什么。
“我朋友被杀了,我担心,所以来看看!”直到现在,张小山还是很担心,莫不是那个嘉少爷真的被砍了头,所以这巷子门口才站了这么多的衙差。
“你朋友?是不是那个瘸子啊?”姜氏拉着张小山坐下,又拿了一件毯子给她护着,捻了捻她脸上的脏东西。
“真的是他!”张小山站了起来,问道。
“谁呀?晌午过后,这里确实有人受了伤,此刻应该传遍大街小巷了,你说你朋友被杀,是哪个?”姜氏还以为张小山口中的朋友不是李从嘉,便问着。
“被杀的不是一个瘸子吗?听说头都被砍掉了。”张小山还是不放心,挣扎着想要进去,只有亲眼看着,她才能确定,现在唯一担心的便是李双双,她那么喜欢那个瘸子,万一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你坐好,这样凉着,是会生病的!”姜氏好心拉着张小山“谁说那瘸子被杀了,只是肚子破了一个洞,太医正在里面诊治,你朋友不会就是那个瘸子吧!看你这么担心的!”
“他没有死吗?”
“没有,没有,你听谁瞎说的?”
“哦,那就好!那就好!”张小山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如果没死,那李双双也会没事的。
“你认识那个瘸子?看你这么担心的?”
“认识,我和他的丫头李双双是朋友,担心,所以跑来看看!”张小山拿着毯子擦着头发上的雨水,心生奇怪“夫人怎么在这里?”
“我有个侄子在里边?”
“侄子?”张小山更奇怪,从未听闻王妃夫人还有个侄子“是那个瘸子?”
“真聪明!”姜氏应着,也叫她不要对外边人说着。
张小山一时十分震惊,本来李从嘉是传说中的吴王就已经很离谱了,没想到今日在王妃口中听到了一个更大的秘密,李从嘉竟然是燕王妃的侄子,那王妃岂不是李从嘉的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