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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冲突

黄观主,道号真人,乃百年道观的主持,身份尊崇,信众心目中的道德高士,世外高人,广川府里上上下下谁人不敬他几分?他主持东山观十年之久,使得如今的东山观声名赫赫,远播内外,兼且财雄势大,气焰煌煌,广川府中里里外外谁人不怕他三分?此时此刻,在这雄奇壮丽的东山观山门之前,却被一个微末之吏,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小捕快,剑指当面,声声如刀,滔滔痛斥,气得他差点儿没背过气去,脸色如同猪肝,浑身颤抖,头上的九梁巾也歪在了一边。

正在此时,丙二巷里响起一声尖利而惶急的呼喊:“观主!观主!赵道长被贼人抓走了!快救救他!”

随着呼喊,一道纤细苗条的身影从巷子里狂冲了出来。此人披散着半边头发,顶上头巾不知去向,一身白色的道袍被尘土水渍污染了得东一块西一块的,灰黑红白,五颜六色,脸上涨红,神情慌乱焦急。黄观主和几位巡察道士回头一望,来人正是之前相伴胖道士出观玩耍的明善小道士。

明善他从曹家木楼出来,发现那伙凶汉已带着胖道士走远,立即跑回东山观报讯,得知黄观主领着巡察道士们已去追赶被劫的赵道长时,慌慌忙忙地飞跑了过来。

明善呼呼冲进巡察道士群中,跑到黄观主跟前,刚要开口,猛地瞧见他口中的赵道长正躺在地上,离他只有三步之远。

顿时,他喜出望外,欢呼道:“观主!赵道长救回来啦!”

他刚要向地上他口中的赵道长扑过去,却募然发现那赵道长身上踏着一只大脚。

他忙抬头一瞧,一位魁梧好似铁塔般的年轻大汉,横握着一把雪亮的钢刀,呲着一口白生生的牙齿,目光闪闪,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猛吃一惊,急忙倒退,却脚下绊蒜,扑嗵坐倒在地。

明善小道士的忽然出现,短短的一刻,让黄观主羞怒之极的情绪有了瞬时的缓冲,他深吸一口长气,心思如电,转念而想:自己声名受损,颜面难看,此时都是小事一桩,当下迫切需要想方设法救回被捕快官差们所抓的周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但是,眼前这伙不知哪里来的官差捕快,仿佛是一群初出茅庐的生瓜蛋子,尽数掌握了周立的底细,丝毫不理睬东山观的赫赫威名,更是不惧怕几十位巡察道士的围堵威逼,怎么办?难道只能动手抢夺吗?如果,这周立被抓了回去,所有的事情必然暴露,因此造成的结果,他思之极恐,不寒而栗,不敢再想。

他冷冷地横扫了郭凡一眼,心中盘算:对方只有五人,人人手中握刀,看上去个个神情剽悍,孔武有力,一付不好招惹的样子,但毕竟人少。己方有二十几人,个个身强力壮,其中有些人还会些拳脚武艺,虽然无刀,手中的水火大棍都是枣木打造,硬实得很,以五个对付对方一人,看来有些把握,何况观中还有强援,实在不行的话,只能求援翻出底牌了,总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眼前的这几位贼厮鸟把人带下山去。

郭凡瞧见黄观主先是气急败坏,在明善小道士突然出现后,瞬间的工夫,黄观主已压下了怒火,但脸色阴沉,目光冰冷,咬牙切齿,像换了一个人一般,一股寒意渐渐地从他身上生发开来。

郭凡陡生警觉,心中嘿嘿冷笑,大声喝道:“黄观主,本差爷劝你,休要自误,不要以你一己之私,而毁百年道观,如此罪业,百死莫赎,最后警告于你,速速带人退去,本差爷不与你计较阻差办案,妨害公务之事,否则,本差爷耐心有限,绝不轻饶!”

在黄观主听来,郭凡的这番话毫无威慑之力,反而暴露出这伙官差色厉内荏的本性,心中大定。

他面容一肃,聚丹田之气,悲愤万分地呼喊道:“三清道祖在上,我辈弟子,遵从教导,奉法守礼,修身养德,今日不幸被屈,受制于邪魔外道之手,性命危殆,实为百年道场之奇耻大辱,小道忝为观主,率同辈弟子,要为道护法,舍身取义,誓与邪魔外道拼个你死我活!”

年轻的巡察道士们忽然听到黄观主激愤高呼,心中齐齐一震,再瞧见胖道士横卧地上,血迹斑斑,生死不知,感同身受,往日的唳气和蛮横再也压制不住,直冲脑门,哪儿还管什么官差百姓,公务私务,不约而同,纷纷挥舞手中长棍,狂呼乱叫起来:“邪魔外道,拼死诛之,护法护道,舍我其谁!”

年轻的巡察道士们个个高门大嗓,慷慨激昂,喊打喊杀,声震云天,把四周围观的民众惊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明善小道士趁机爬起身,害怕伤及自身,远远地躲到了巷子里去,偷偷观瞧。

郭凡大怒,目眦尽裂,大喝一声:“呔!”

喝声有如在巷口上空响了一道炸雷,把巡察道士们的狂喊叫嚷压了下去。

他怒喝道:“众捕快听令,东山观道士如若攻击官差,对抗官府,就是造反,杀无赦!”

喝令既下,张三等众捕快纷纷举起雪亮的直刀,齐声大喝道:“攻击官差,对抗官府,意图造反,杀无赦!”

官差捕快人数虽少,但众志成城,正气磅礴,凛然生威。刹时,丙二巷口方寸之地,滚滚刀气冲天而上,混合着杀无赦的断喝,犹如怒海狂涛,重重叠叠,直向黄观主和众巡察道士压迫过去。

四周围观的民众,也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杀气,人人脸色苍白,双股战栗。忽然有人忍受不了逼迫加身的惊吓和恐惧,大喊一声,转身撒腿就跑。一人跑路,带动一群,哄的一声,围观的民众争先恐后,慌忙如作鸟兽散,顷刻间走得一干二净。

五位官差捕快竟然迸发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让一众年轻的巡察道士陡生怯意。面对杀气腾腾的捕快官差们,巡察道士们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近在眉睫,且真实不虚,显得他们的暴唳威吓是如此的虚弱,有如纸糊,简直不堪一击。慢慢地,他们的声音低了下去,闭了嘴巴,停止了骚动,下意识地退了二步,然后直楞楞地站在原地,仿佛一群泥塑木胎。

官差们威武不屈、大义凛然的表现,大出黄观主的意料之外,他惊诧之际,心中忽地冒出了一个疑问:这些官差不怕死吗?而巡察道士们怯懦的情形,退缩的身影,则让黄观主羞恼无比。此刻,他才无奈地发现,巡察道士虽然人数众多,面对这几位官差捕快,若要动武抢人的话,有极大的可能会碰得头破血流,刹羽而归。

此时,太阳西斜,偏在半空,明晃晃的,东南风呼呼,吹得街巷之中,店铺门前檐下的布招子,哗哗直响。

时候已然不早,郭凡可没有大把时间耗在这里,他们还要下山交差,也担心拖延下去会再生变故。

他怒哼二声,仿佛是发出了某种信号,只见风五和江六把直刀插在地上,突然前蹿,劈手就将各自面对的道士手中的长棍夺了过来,再飞起一脚将他们踢了个斤斗,二人摔在后面道士的身上,撞倒了三人,五名道士如滚地葫芦,哎哟连身。风五和江六横跨一步,各自冲入道士群中,掌抓脚踢,迅捷无仑,瞬间又放倒了几人,长棍掉落一片,当啷啷响个不停。倒地的道士们滚来滚去,痛叫出声,一时竟无力爬起。

其他的巡察道士们眼见官差凶猛,抓人踢人,如砍瓜切菜,他们根本无力抵挡,不禁吓得连连后退,竟把黄观主独显了出来,留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直面那伙如狼似虎的官差捕快们。

官差们突然动手,在黄观主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巡察道士们就已经倒了八九个人,其余的人则惊慌失措,纷纷后退的后退,躲开的躲开,如避瘟疫。刹时间,在黄观主的周围,前后左右空出了一片地方。他左右一瞧,瞳孔一缩,身边竟已空无一人,脸上骇然变色。

随即他又强自镇定,努力稳住身形。然而,无风自动的衣袍,暴露出了他的双腿,止不住地在微微颤抖着。

郭凡从周立身上拿下右脚,一步来到黄观主跟前,直刀摆在胸前,寒光闪闪,刺激得黄观主一张面皮隐隐生疼。他心中千思百转,却抓不住一个念头,脸上害怕、懊悔、挣扎诸般神色精彩纷呈,双腿颤如琵琶,身板竭力挺直,口中呐呐,欲言又止。

郭凡左手拇指食指相合,曲弓在直刀刀面上一弹,铿然有声,刺得黄观主脸色又是一变,双眼瞪着郭凡,流露出羞愤恼恨的神色。

郭凡平静而淡然地直视这位东山观的观主真人,说道:“黄观主,听着,我好言相劝,再给你一次机会,赶快带人退去,你知道的,我们不是邪魔外道,是朝廷的官差,胖道士不是赵道长,而是朝廷通缉的钦犯周立,你带人阻扰我们抓捕钦犯下山交差,已经违法,还胆敢喊打喊杀,企图抢人,就是造反,你们若要动手,无异于以卵击石,我给十息时间让你考虑,否则,面对造反的贼子,我只能大开杀戒了!”

黄观主已清楚地知道面前这伙官差人数虽少,却武力强大而恐怖,若要动武,巡察道士们远远不是对手,确实是以卵击石,他之前的盘算在绝对武力面前,显得如此的可笑,仿佛一个小丑在拙劣地表演。

现下这位年轻捕快对他所言,有理有据,可谓苦口婆心,仁至义尽。此人既杀伐果断,又先礼后兵,软硬兼施,面面俱到,还丝毫不拖泥带水,着实可怕。

其实,不待郭凡明言相劝,他早已在心里打起了退堂鼓,早已经想着带人就此退去。但是,他实在不敢做主放了这伙官差带着周立下山交给官府,那样的话后果不堪设想,东山观是否万劫不复他不知道,他自己万劫不复是一定的,即使他这位观主真人真有九条命,也别想活一条下来。如此苦衷,黄观主有口难言,只得硬着头皮站在郭凡面前,一动不动,既不发言出声,也不后退转身,一句话,死扛到底。

黄观主硬扛不退,巡察道士们也不敢走,麻起胆子,远远地环了一圈,仍把郭凡五人围在当中。

郭凡等了一会,不见黄观主有丝毫动静,面孔一沉,大声喝道:“东山观黄观主,阻扰攻击办案官差,对抗官府,企图造反,今当杀之。”

郭凡手中的直刀迸发出滔天的杀意,牢牢锁住了眼前的黄观主,手一挥,刀光乍起,闪耀如虹。

死亡的恐惧瞬间笼罩住黄观主全身,他顿时魂飞魄散,瞪着一双绝望的眼睛,眼看着空中的那把直刀,寒光闪闪如同白练,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直奔他的脖颈而来。

在黄观主面对生死关头,千钧一发之际,空中“呜呜”之声大作,一根黑黝黝的长棍,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划破丙二巷口的上空,直射郭凡的头部。

急切间,郭凡双腿不动,上半身后仰,手中直刀顺势拖回,间不容发之际,长棍奔至。郭凡直刀反手上撩,迅捷无比地斩在长棍的中间,长根断成了二截。断棍掉落下来,黄观主不及躲闪,其中一截正好砸在他的一只脚背上。剧痛钻心,脸上变色,黄观主“啊哟!”一声叫了出来。

郭凡直刀侧转,半转身子,右脚把地上的一节短棍踩住,双眼盯住长棍所来方向,提气蓄力,凝神戒备。

张三和周四挺刀向前,看住地上的周立,以防道士们趁机抢人。风五和江六拨起地上的直刀,一左一右,逼住了黄观主,若是他有异动,则擒贼先擒王。

瞬息之际,从丙二巷左侧的第二个巷口,如风般冲出二位黑衣年轻壮汉,一人手中握着一条黑色长棍,另一人则两手空空,显然,刚才射向郭凡的那一根长棍,正是此人所发。

郭凡右脚一挑,地上短棍跳起,被他接在手中,大手一挥,短棍猛力发出,呜地一声,短棍如电般地直射那手中无棍的年轻黑衣大汉的面门,同时口中喝道:“吃爷一棍!”

手中持棍那年轻黑衣汉子,急忙抢先一步,看准短棍飞来的方向,手中长棍倏地挥出,击在短棍身上。二棍相交,铿然有声,短棍落地,那挥棍的年轻黑衣汉子却手臂巨震,胸中气翻涌,手中长棍差点儿握不住。他心中骇然,就地站住,深吸一口长气,腰背绷紧,双腿微弓,盯着郭凡,目光警惕,如对大敌。

另一位年轻黑衣汉子刚刚捡起地上的短棍,抬起头时,江六已如风似的奔至他的身前,直刀用力挥出,斩向他的脖颈。年轻黑衣汉子忙以短棍侧击,同时身躯急向左闪,二人刀棍如风,乒乒乓乓,你来我往,眼花缭乱,短短一瞬,已斗了四五个回合,暂不分上下。

风五则扑向了正在凝神戒备郭凡的那位年轻黑衣汉子。风五身材高大,挥舞直刀,大开大阖,风声呼呼,力重如山。年轻黑衣汉子不敢以长棍硬接,避开当面,绕着风五游走,长棍如蟒蛇吐信,或刺或点或击,一时之间,也杀了个旗鼓相当。

郭凡见风五和江六如风似的从自己身边冲了出去,与前面来历不明,忽然冒出的,却武艺高强的二位黑衣年轻大汉战在一起,他不慌不忙,神色轻松,当起了观众。

盏茶工夫过后,风五和江六越战越勇,刀光纷纷,越逼越紧。

二位黑衣年轻大汉,渐渐感觉吃力,手脚一点一点慢了下来。二人心中都是暗暗焦急,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在这东山观集市中会遇到如此强劲的对手,若是再打下去,只怕性命不保。

值此危急紧张时刻,从丙二巷对面的巷口里响起一声急促而焦急的呼喊:“东山观的道士们,不可动手!万万不可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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