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汹涌的海面之上,我忽然领悟,并不是每一位被“正义”判处的邪恶之人,都有其难以宽恕的取死之道。——《梅尔·达拉日记》
梅尔·达拉已经把神殿内的住所打扫一新,床榻和桌台被收拾的干干净净,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窗外刺破云层的晨曦倾洒下来,一缕缕泻落在梅尔窗前的花瓶上,不由得让临行前的梅尔凝目注视过来。瓶中之花红斑点点,蕊间幽幽,有些瑰丽的紫色正在温和的光下吞吐着一丝丝晶莹,像是夜空中飘荡岸堤上的一点点萤火,飘扬在一片朦朦水雾之中。梅尔一时看痴了,她或许没有发现那水雾是她沁出的泪花,只是突然感觉眼前的一切好美,像是在梦中出现的场景一样。和煦的晨光,带有松子味道的清风,一间真正属于自己,不用担心夜间被叫起执行任务的小屋......她多想就永远的定格在这幅画面之中,像瓶中的那朵北境血蔷薇一样,在一片平静下优雅地吐纳着蕊间的幻灭。
可是这般宁静的生活不会如此轻易地属于梅尔·达拉。对于这位前秩序团的刺客而言,过往几月的时光像是一段画外的桃花源,开离了命定轨迹的辙印终究要回归正轨,一如她梅尔·达拉终究要拿起短匕,才是真正的梅尔·达拉。
梅尔环顾了一下四周,最后一次确定着没有什么落下的东西。她的匕首,嗯,自不用多说,袖口,腰间,靴侧,三把由神殿巧工新打造的毒匕静静地藏在那里,等待着主人亮锋的那一刻。衣服,梅尔只需要一套就够了。她的新身份会解决大部吃穿住行的问题。如此想来,她所需要带走的东西真的可以说少之又少。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确定日记本与自己随身不离后,坦然地推开门,准备离开这间带给她短暂却又温馨的屋子。站在门口,梅尔投向屋内最后一瞥,目光正好落在插在瓶内的那朵北境血蔷薇之上。她的心突然猛地揪动了一下,一种莫名的,强烈的欲望迫使她来到窗前,小心翼翼地从满是坚冰的瓶中取出这朵蔷薇,斜插在自己的怀中。接触身体的瞬间,极度冰冷的触感一下子让梅尔打了个激灵,可她内心深处一直隐隐的不安感顿时消弭于无形。随之而来的是平和与冷静。梅尔如释重负,她终于可以确定这间屋子里没有什么东西再需要她带走了。
梅尔穿过幽深的走廊,巨大的穹顶流动着星空的神秘光泽,回响着梅尔轻盈的脚步声。走到走廊尽头,她“吱拉”一声推开厚重的金属大门,再穿过几个缦回的走道,拾级走上蜿蜒的旋梯,来到瑟恩的书房前。在临行前,她还有一点需要向自己这位师傅确定一下。
瑟恩仿佛早已经预知到了她会到来。梅尔一到门口还未抬手敲门,繁纹浮雕的大门就自动打开,大祭司那淡淡的声音也从屋内传出:
“进来吧。”
梅尔循声走了进去。大祭司瑟恩·尔达就坐在那里,含笑望着眼前的徒弟。有时梅尔在想,为什么师傅永远都挂着淡淡的微笑,她真的可以做到时时刻刻都开心地面对发生的一切吗?
可这种话终究不会问出来。梅尔低头含眉,微微一鞠躬,便算行了礼。她没有顾忌许多,直接问道:
“师傅,我听闻伯甘·派克已经在雨歇地海战中殒命,好像是死于毒火。那我......”
“他没有死。”瑟恩一开口就震惊了梅尔。她那一如既往的平淡语气像是诉说着什么无足轻重的事情一样。
“怎么会!”梅尔惊呼出声,“毒火可是禁忌,我还没有听说凡人之躯可以在毒火下幸存的先例。况且莫蒙是以自己旗舰为中心点引爆的,伯甘·派克更没有可能活下来了。”
瑟恩无视了激动的梅尔,她再重复了一遍先前所言:
“伯甘·派克没有死。”
梅尔一下子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她怎么能够去质疑大祭司所言呢?瞬时冷汗流了下来,赶忙跪倒请罪。
“起来吧,我能理解,毕竟毒火是狮鹫研究出来的,你亲眼见过它的威力,不过......”瑟恩话锋一转,“我不希望你以后再去质疑我,这是最后一次。”
梅尔如芒在背,赶忙回答道:“梅尔知错,绝不敢再犯。”
瑟恩背过身去,说道:
“去吧。”
梅尔弓着身子,面朝瑟恩的背影,一点点后退,走出了房门。
在她踏出房门的一刹那,周遭的景象立刻扭曲起来,一转变为一个乳白色的空间。迷离的色彩浓厚成了缎,流转在梅尔·达拉的周围。她对眼前的场景再也熟悉不过,这就是空境被激发时的状态。现在的她仿佛存在于任何时空之中,可以前往任何所想之处。但梅尔却知道,这次和以往不太一样。她没办法在空境中移动,甚至连目光都无法从正前方挪开。旅行的终点是确定的,瑟恩设置了这一点,她需要做的只是放松身体,让时空洪流将她裹挟,流向那预设的终点。
就在梅尔的大脑放空一切时,瑟恩的声音却突然在周围响起,吓了梅尔一大跳。她还从未在空境中听到过声音。空境是这个世界时间线与空间线的纠缠集合体,按理来说声音是进入不了这里的。可梅尔却听的很清楚,那的确是瑟恩的声音。
“我知道你心中很很多疑惑,放下来,你最终都会得到答案。”那声音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会成为铁舰队上的一员,很自然地被大家接受。安定下来后,找到伯甘,在收到我的指令后,开始刺杀。记住,梅尔,你只有一次行动的机会,不论事情成功与否,你都会被我用空境安全地传送回来。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梅尔发不出声音,只能听着这声音渐渐地在空间中消失。随着声音的消逝,梅尔渐渐感觉到周围的颜色越发清晰,扭曲的世界越发具象化。终于,在一切都趋于稳定后,整个世界定格了下来。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吊床之上。周围的环境漆黑一片,此起彼伏的打鼾声回荡在她的耳边。空气中满溢着一股令梅尔难以忍受的味道,它兼具着海鱼的腥,汗液的酸,和一种类似过期食物的腐臭。哪怕适应力强如梅尔,她都抑制不住自己想要呕吐的欲望。就在她尽力压制住反胃时,身下猛地传来一阵晃动,像是整个世界都颠倒过来一样。于是她再也压制不住,哇的一口吐了出来。
联想到之前瑟恩的话语,梅尔已经知道自己如今身处何处。她现在就躺在派克勒斯铁舰队的船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