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行缓缓地睁开双眼,他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像风扇的装置在他的头顶不停旋转,可是大脑仿佛罢工,意识还没有回归躯体。渐渐地,这个极度空的世界中出现了声音,他有些熟悉,可是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听过,像是歌声,又像低语。他的眼皮开始有些沉重,刚才的苏醒仿佛消耗掉了他太多的能量,让他有些难受,于是程行继续沉沉睡去。
朦胧的世界再一次闭上了眼睛,无边无际的乳白色洪流彻底淹没了他的身体......
他做了一个梦。虽然程行多年以后知道人在休眠仓中只能无梦深度沉睡,但是他很确定自己看到了什么,画面甚至带有一点预示色彩——一支绽放在沙漠中的淡蓝蔷薇。
他为什么会看见沙漠?程行不能说自己清楚。要知道,他这辈子都没有出过北安市,自然也没有真正见过沙漠。倒是有关报道说,地球的生态随着环境科学以及相关技术的发展,早已展现出返古的趋势,因此沙漠的面积在这颗蔚蓝的星球上正逐年减少。
程行有些惋惜。他这个时代的人早已不再像银河纪元之前的人们那样恐惧沙漠的恶劣环境了。对他个人而言,沙漠更像是一片灵魂的圣地,它和物质的太空城共同组成了内心的乌托邦。他忘不了第一次看到《沙丘》时给予他的灵魂的震撼,更忘不掉改编自这本书的游戏“沙丘”所带给他的震撼。置身于全息影像下的程行,像书中的保罗·穆阿迪布一样,站在巨型沙虫的鳞片间,飞驰过这片黄沙世界。
可全息影像终究还是全息影像。眼前世界的真实感绝非是游戏所能媲美的。程行甚至能在空气中闻到一股炽热的,属于沙漠独有的气味。他没有在此之前闻到过,但他绝对笃信,这就是沙漠该有的味道。于是他慢慢走近那朵淡蓝色的蔷薇花。
程行俯下身去,细细审视。在光线的照射下,花儿的色彩逐渐深邃,从淡蓝一变为碧蓝,一条条血红色的血线开始从花蕊中心向外延展,在花瓣的末端汇聚成一颗颗细小斑点,绝美万分。程行此前从没见过如此颜色的蔷薇花。在万里黄沙的世界里,这份出尘的碧蓝是如此的突兀。周身刮起了西风,漫卷着黄沙风中盘旋。可是眼前的花依然静静地绽放在那里,仿佛不受任何外界的影响。程行不禁伸出右手手指,颤抖着碰触着眼前的蔷薇花瓣。
可就在手指与花瓣碰触到的一瞬间,一股极为深邃的寒意从指尖涌入,旋即程行的腹部一阵剧烈的疼痛。那绝不是自身自然所能造成的痛感。程行觉得自己的腹部就像被人拿滚烫的刀切开,而后将炙热的岩浆灌进他的内脏,内里说不出的难熬。但偏偏自己的皮肤表层寒冷刺骨,像是万载寒冰一齐压在了他的身上。外冷内热,程行已经痛到失去了知觉。他深刻地怀疑这到底是真实的世界,还是任性作祟的梦境。无论是哪一种,他现在的身体都只像是一尊容器,有人将寒冰与火焰一齐投入其中,让他们随意碰撞,演奏出一首冰与火之歌。
疼痛约莫持续了十秒,程行再也无法在剧痛中坚持,他失去了知觉。
......
“程行,程行,程行!”一声声呼唤在程行的耳边响起。像是在辽远天边发出的声音一般悠远。程行慢慢转醒,感觉到一些十分粘稠的液体正从他的身体之上流去。他慢慢地睁开眼睛,电风扇还在他头顶那么转啊转。程行此时仍然有些发蒙。可是大脑的直觉告诉他,他或许已经身处银河联邦的监狱之中了。毕竟在这个时代,就连自己那破旧的家中都已不再用这种上古电器,更何况是在人类科技的明珠——太空城里呢?意识到这一点,程行的心中一阵释然。毕竟他也为自己的梦想努力过了。在这个阶级固化最为严重的新时代,梦想实在是太奢侈的事情了。
他偏过头,想要看清呼唤他名字的那张脸,因为从声音听不出这人的性别,他着实有些好奇。可程行猛地发现,自己只要稍微动一动,全身上下就爆发出剧烈的疼痛。他没做好心理准备,一下子叫出了声,冷汗一时涔涔地往下流。
那张脸突然出现在了程行的眼前。程行痛苦之余一瞥,发现这人和他的声音一样,难辨雄雌。精致的眉形,细长的眼睛,近乎完美的脸部比例下,一只口罩盖住了鼻部以下。乌黑的头发半短不短地直直披在肩上。如此看来,这人应该是位美女才对。可是程行注意到了他脖间的喉结和脖颈处显然有些过长的汗毛。这些性状对于女性来说,着实是有些怪异了。
程行没有过分纠结这只是一瞥得出的疑问。“我现在在哪儿?”他艰难地说道,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说不出的难受。不仅如此,声音发出来的一瞬间程行吓了一跳。本来自己尚且狡黠的声音此时听来就像一台严重受损的老机器,沙哑,粗糙。
“麦哲伦城。”那声音的主人淡淡地说道,就像讲述一件再也平常不过的事情。
可对程行来讲,这宛若划破天际的一道闪电。原先的释然和自嘲此时瞬间化为乌有,他猛地坐起身,丝毫不管这个动作所带来的疼痛。用自己那仿若从废旧电器堆中打捞出的声音,高了八度说道:
“麦哲伦城???”
那名不知性别的人略带嫌弃地瞥了程行一眼,低头在自己的手写板上涂写着什么,有些不厌烦地说道:
“运行在中距离轨道的一座太空城。怎么?你的意向表上填写着是来麦哲伦城,不对么?”
刚才的起身带给程行的痛感是巨大的,他不得不缓了好久,然后龇牙咧嘴地告诉眼前的人:
“是的,是的!我就是要来麦哲伦城,没错,没错!”
虽然身体的疼痛是剧烈的,可是程行这时就像梦想成真一般欢欣雀跃。他的确来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天堂,虽然天堂的第一站着实有些老旧陈破。
“您能告诉我,我现在在哪里么?我怎么会在这个舱体里面待着?您又是谁?”程行一股脑的问出这些问题。当搞明白了自己进入太空城以后,他的确需要让人解释为何自己没有在飞船上醒来而是苏醒在这间典型落伍了的房间之内,虽然身处的舱体看起来十分高级。他想搞明白这一切。
可这回,戴口罩的人没有回答他所有的问题,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你可以叫我医生,我是你在麦哲伦城的摆渡人。你手术刚刚做完,身体状况很差,建议好好休息。”说完,这位自称医生的人转头离开,没有管身后程行一遍遍的呼唤,吱的一声打开厚重的大铁门,旋即重重地将其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