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我说，这里面没有活人。或者说，没有做梦的人。”
“会不会只是没做梦而已？”
二梦尚未回答，欧洋像是想起了什么，明白了二梦话里的深意。
“在人类内心深处，都埋藏着一种平常无法意识到的“无意识的欲望世界“。当清醒的时候这个愿望为意识所控制，但一旦入睡以后，意识的压抑就开始放松，因此逐渐表现在梦中。”
“为什么我不记得自己做过梦呢？”
“深层的愿望会在苏醒过来变成梦，即变成影像或故事。但人在入睡时意识的控制作用并非完全丧失，所以愿望也不能一味得逞。这种意识的检查结果，就是我们所能记忆的梦，也是内容极不可能的梦。
再者，如果内容过于荒廖，令我们的意识太过惊讶，那么意识将会把梦遣回深层的禁室里，使它变成“无法想起“的梦。”
椎名教授摇头晃脑说得头头是道，欧洋还记得听完说明后的那一瞬间对二梦产生的戒备感。
“并且，如果他们清醒着，我也是可以让他们入梦的。”
微淇活动着身子。
“嗯，进去看看吧。”
“我也一起。”
“你留在外面接应。”
“可是，关键时候我可以……”
二梦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现在的情况自己不但起不了作用，甚至还会成为负担的事实让他倍感沮丧。
“二梦，如果里面发生意外，我们需要有人即刻通知组织。你看，即使你被控制，还能在这附近找到人操纵，这点我们可是不行的。”
“嗯，我明白了。”
微淇的宽慰让二梦心安了不少，回去后，一定要让教授多锻炼自己，二梦暗暗点头。
“欧洋。”
“嗯。”
二人往墙上一攀一翻，再敏捷一跃便顺利落在院内。夜深人静，风声瑟瑟，远处哥特穹顶下的主楼看过去甚是阴森。按照资料，这里是市政府及贵族资助设立的孤儿院，令人意外的是，这里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戒备森严。二人小跑至主楼一侧，水雾包裹住窗闩由内打开窗户，不一会儿，二人已进入了晨时的大厅。
大厅和之前他们来时无差，未使用的刀叉仍在原位，桌上的花却已开始枯萎。朝着楼道前进，微淇正欲朝二楼而去，欧洋突然停住了步伐。
“微淇。”欧洋叫住微淇，手往地上指了指。
“地下室？”
欧洋眼睛微闭，淙淙水声耳边划过。
“嗯，有奇怪的水声。”欧洋再次侧耳倾听，“罐状、稠密、在流动，包裹住了……”欧洋看向微淇，“人体！”
看来，白天看不到的，夜里终于出来了。
循着水声位置，欧洋往大厅墙边地面一阵踩按后，石板退去，延伸至地底的石阶显现。二人对视一眼，各自靠向一边，向地下室深入。
石阶呈之字形向下纵深而去，这地底赫然有两层之深。越往下走，那水声的下坠感越是明显，就像从哪里慢慢落积至了一处，而后缓慢攀沿而上。
脚踩实地，室内无灯光却并不黑暗，那发出幽幽光芒的是地底的巨型荧光罐。这些透明罐嵌在地面，一人高四臂环粗，内部的果冻状液体光芒柔和。罐体以他们所站之处为起始点，朝左右两方臂线延伸，在前方又汇集在中部，这竟然是一个尖角直对他们的三角形。二人往三角腹地前进，不远处的另一处荧光可见，那是另外一个尖角，仔细一看，这是另一个方向对调的三角。
二人在心中一阵勾画，画面一成，心中一震。
这，是一个六芒星阵！
二人心惊，朝四周望去，果不其然，这六角之外，还有两圈围绕的光线。这孤儿院的下方，居然是一个法阵。
微淇心里一声叹息，这样的精神崇拜在真正的力量面前，其实并无意义。然而这样的仪式，即使在现代文明时代，在欧洲这块古老的大陆上依旧屡禁不止。
等等，既然要有仪式，那就必须……
微淇猛然想起了什么，而欧洋显然也意识到了。
欧洋将手靠向最近的一个萤光罐，手轻轻一抚，液体后退力量前推，一张脸向前便贴上了罐面。
那是一张孩童的脸，双眼紧闭，嘴唇微弯，天真无邪。
“这……”
二人心惊，环视默数过去，一条线上有七个，还有外圈环线上的，那……
“微淇……”
“先出去，如果只是撒旦崇拜，就不用我们跟进了。”
二人取照数张后，准备朝石阶方向撤回。却不曾注意到，那泡在液体中的孩童，在二人转身之时，齐刷刷地睁开了眼睛。他们的身子本来蜷缩着，此刻咯吱咯吱开始伸展，左摇右晃颤抖着的脑袋，方才安详的表情不见，嘴角上拉脸皮向后扯，他们大张开了嘴，发出了刺耳的咆哮。
啊啊啊~~
呵呵~~
呜呜~~
那咆哮里夹杂着喉结的咯咯声，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由一个孩童开始，一个、两个，瞬间蔓延成了一片，此起彼伏排山倒海地压向微淇欧洋。二人赶紧捂住耳朵，声音却像是浸入骨髓一般无法阻止，在二人脑袋里敲来撞去，似是要撕裂二人才肯罢休。
欧洋挣扎着站起身，双手平伸手掌张开再紧握，罐内的液体随着这动作张开如网收紧如袋，将罐中儿童悉数紧缚其中。然声音并未停止，孩童的挣扎非但未止反而开始加剧，欧洋手背青筋胀痛，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
见状，微淇一个翻身伏地，手往地上一拍，石墙拔地而起冲着罐身而去，以密闭的石棺包裹住欧洋力量未及之处。
“微…娅…”
欧洋咬紧牙根，话音模糊，随着这句呼喊，玻璃碎裂液体落地，获得自由的婴孩从地面爬起，集结成环将二人围在了其中。
脱离了罐体的儿童也完全显现了出来，在罐内时贴合的皮肤此时滑落开来，露出了脸皮之下的头骨。只见最近的一个孩童，左半脸80%的皮肉和头骨已被移除，眼睛和耳朵被复杂的线路接收系统替代，从他张开的嘴巴里看进去，食道和器官被线路替换缠绕，导引至了颈部后方的一个金属孔洞处。二人心想，也许正是因为这些替换，他们无法说话，才会发出方才那般的哀嚎。
另一个孩童发出哀叫，再看过去，他手臂上的皮肤开始脱落，只见他右手臂之下被植入了一个像usb端口一般的接口装置，再一细看，这样的接口竟有数十个，替换掉了所在位置的桡骨和尺骨。
这些孩子失去了液体的维护，皮肉溶解挂在了身上，身下却不是血肉，早已成了行尸走肉般的被改造体。
看到如此惨状的孩童，微淇心中一股怒气上涌，眼光往光阵深处一扫，手臂一扬，地上升起石板，拖住她的身子便快速滑向了阵内。
微淇左手抄起枪，右手由后往前一挥石墙起如波浪，子弹合着翻滚而起的浪扑向了阵眼内唯一的活物。
眼看即将命中目标，微淇却猛地止住了脚步。那奔涌而去的石浪硬生生地被停在了半空，子弹却刹不住速度，统统落在了由孩童飞快聚集而至的人墙之上。
“你！”
微淇怒从心起，脚往地上一顿，脚下再次石浪升起，越过倒地的破碎身体直奔红发少年而去。
人墙后的梅瑟却一脸镇定，周身盘旋升起灰色的雾气。
前行的速度未减，身体却像是为了制止她的动作，腿部一软身子一斜就从石浪顶端摔了下来。
微淇还未来得及起身，就听到身后嗡嗡作响。飞快转身，只见刚才被她唤起的石墙石浪被灰雾围住，瞬间变成了粉尘，厚厚地积落在地，成了细碎的石粉。
微淇心中一惊，赶紧后退数步。
“姐姐，我不明白，你明明不是坏人。”
红发少年梅瑟蹲在地上，轻轻阖上孩童的双眼。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们？”微淇不答反问。
“对他们？”少年像是听到了最滑稽的玩笑，一边起身一边发出了怪异的长笑。
“应该说，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
梅瑟站直身子，手插进头皮往后一抹，掀起的刘海之下，左眼赫然是一个窟窿，窟窿下机械转动，零件之间灰雾丛生。
“你……”
“这么对待我们的，可是那些尊贵的大人，还有……”少年的脸上露出一丝狠绝，“这些走狗！”
微淇这才发现，在梅瑟身后，穿着长袍的人站成了一列，那是他们早晨遇见的职工，这些人面目呆滞，即使是人也不再有人的意识。
“微淇……”
身后的欧洋已力竭倒地，罐子里的水开始自动退去，罐面滑下底部，罐内孩童落下地面。微淇快速后退，将倒地的欧洋扶起靠向自己，同时警戒地紧盯失去束缚的儿童，预防他们的突然袭击。
然而，这些孩童却并没有袭向他们，而是涌向了梅瑟身后的职员。他们整齐地围绕成圈，将他们包围其中。梅瑟呵呵一笑，职员的眼神恢复了清明，却在看到围绕的孩童后陷入了更深的绝望和恐惧。
方才的嗡嗡声再次响起，却不再是单单一群，环圈里孩童们身体里升起了灰气，一股又一股缠绕在一起，终于变成了巨大的一片，升至半空再飞快地俯冲而下，将职员快速地包了进去，惨叫声此起彼伏，血肉被剥离吞食的声音冲入耳膜，血腥气铺面，微淇将头偏向一侧。
“哈哈哈哈，吃，吃得饱饱的，哈哈哈哈哈哈，吃啊，努力地吃！”
梅瑟发出不可抑止的大笑，笑得越来越开心，最后干脆坐在地上捂住肚子，手掌狂拍着地面。
突然，咀嚼声中传来了不和谐的变调，梅瑟擦掉眼边的泪花，飞快站起身面向声源，像是确认了什么，眼睛里不可抑制地涌出哀伤。
顺着梅瑟的方向看去，年幼的女孩儿捂住了自己的脑袋，喉咙大张发出了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那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尖锐，就像是来自地狱的嚎叫，而发出叫声的少女，最后被喉咙处一涌而出的灰雾缠绕，顷刻间便成了地上仅存的血水。
“你们都看到了吧？”
梅瑟的话尚在嘴边，相同的情形再次发生，一个两个三个，五个六个一群。血雾喷洒在空气里，失去皮肉支撑的机械落地，孩童顷刻间少了近十名。
“反噬。赐予我们的力量，惩罚施恶的罪人。但，我们也杀了人，我们也是罪人。”
梅瑟的表情悲凉而绝望，模样尚是少年，却已历经沧桑。
“谁给你们的力量？”
“重要吗？”梅瑟不问反答，眼里杀气四溢，“反正，你们都会死在这里。”
“你们逃不掉的。”微淇淡淡回答。
欧洋朝微淇点点头，垂下的手里血水交融。信息已经传递出去，这里不久就会被组织控制，一切很快就会结束。
“谁说我们要逃的？”梅瑟诡谲一笑，“我们还有没完成的事呢。”
微淇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飞快用腕表发出信息。
“来不及了。人是他们自己挑的，结局也是他们自己选的。”
梅瑟仰起头，眼角泛着光。
“把剩下的人给我们，也许还有救。”微淇紧盯梅瑟。
“给你们？哈哈哈……”梅瑟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建议，“都要死的人了，居然想让我相信你们。”
“梅瑟，你想死是你的事情，他们是无辜的！”
微淇指向已捕食完毕，陷入呆滞的孩童。
“梅瑟，你相信我们，我们一定尽全力救治剩下的孩子。”
欧洋知晓些许微淇被救时的经过，便也知她如此措辞的原因，但是想救这些小孩儿的心，是一致的。
“我不相信你们大人，一个都不相信。刚刚我已经说了，你们既然看到了，今天你们也只有死在这里了。”
梅瑟话一说完，身后的孩童聚集而至，灰雾飞快地盘旋成云，瞬地便冲着二人席卷而来。
微淇带着欧洋连退数步，地上升起厚厚的石棺将二人包裹其中。然那嗡嗡声在石棺外层层叠叠，石壁加厚一层，外部就快速渗入一层。眼看着那嗡鸣声就在耳边，即将撕裂这石棺最后一层屏障。
石棺外，梅瑟的笑声再次响起。这个抛弃他们的世界，这些玩弄他们的大人，还有那可笑的腐朽阶层，今天，都将以当初待他们的方式，为他们死去的伙伴们陪葬！
挡住二人的石墙已经破毁，微淇的手臂已然麻木。眼看那灰雾张开成了一张网，即将扑向他们。
“梅瑟，不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软糯的童音响起。
梅瑟的笑声停止，眼神里先是疑惑，复而是惊喜。
微淇转身，二梦牵着幸存小女孩的手，站在了地下室的入口。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