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早就料到回到君仪必然躲不过与熟人见面,却没想到这才第几日,之前有所牵扯的人几乎见了个全乎。
苏柒心底一片麻木。
她正打算回答陆沉的话,却见许渊先开了口。
“陆统领,她是我辽国使团的人,”他看着陆沉,神色不满,“用不着去刑部吧?若有问题,就在这里问便是。”
“祭祀大人,在下记得她并非辽国人。”陆沉想要劝慰道。
“可是我的使团上下皆知,她是我在辽国境内所遇。”许渊用同样的语气回道,分毫不让。
“我们使团的人都可以作证,她叫赵望宁。”
陆沉一顿,许渊此举的维护之意他若再看不出来,也用不着出来查案了。说到底苏柒究竟是何身份,其实与他无关。于是他也不在名字身份上多做纠结,只问重点。
“很简单,只需要她告诉我,当日所见的男子是谁?”
他退一步,看向苏柒。后者触及他的目光,眼眸动了动,似乎看向了门外一下,抱着孩子的手紧了紧。
“我不认识。”她在陆沉狐疑之前开口道,“但他从旁边的吏部府邸出来,还自称下官。我想,他是个什么官吧。”
苏柒亦真亦假的说着,陆沉微微皱眉。
这根什么都没说一样。
“还有吗?”
苏柒顿了一下,摇了摇头。
“陆统领若无其他问题,便到此为止吧。”许渊瞥到苏柒怀里的李明阳已经开始打盹,便道“孩子困了。”
陆沉:“……”
“告辞。”
话落,他便收拾了东西,带着一队侍卫径直离开。却没有注意到门外一侧低着头的高大小厮。
那小厮在陆沉走过去之后,抬眼看了一下苏柒的方向,便转身往院中走去。
许渊没有察觉到什么,只是捏了捏额角,想起来后日要去鹊山狩猎的事情,道。“后日你要随我一起去吗?”
苏柒笑了笑,“你若能让我不去自然更好。”
许渊沉吟,此时苏柒将犯困的李明阳打横抱着,对他道“我先送他回房间睡觉。”
在许渊点头之后,苏柒便出了门绕到侧院中,抬脚推开房门,将在臂弯睡熟了的李明阳抱进屋中,放在了床榻上。
白色的粉末沉了沉,李明阳睡的更熟了,并且短时间内不会醒。
苏柒的动作小,而她的身后的房门之后,露出了一个身影,将房门缓缓的关上。
“他就是魏秋月的孩子吧。”
房间中突然出现了声音,苏柒却毫不惊讶,转身向外走了几步,绕过屏风与门后的身影对个正着。
“安如山,”她清楚的叫出了对方的名字,问道。“你刚才是什么意思?”
“呵。”安如山没有动,苏柒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却看到了门后面的阴暗处他手中反光的东西。
那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匕首。
就在方才,陆沉的背后。苏柒在回答问题之前,便看到了门外装作小厮的他,在她开口的一瞬间,给她做了一个口型。
李明阳。
那场暮日斋的大火之后,所有人都知道苏柒死了,魏秋月死了,连她腹中孩子也死了。
一直身处君仪的安如山,怎么可能会知道李明阳的名字,以及他的存在?
“你怎么知道的?”苏柒问他,却换来一声笑。
匕首动了动,反射的光映在了苏柒的脸上,安如山却喟叹道。
“你的眼睛真好看。”
苏柒抿唇,换了一个问题。
“你想做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你真有趣。”安如山走出阴暗的角落,从扇窗透过的光照在他身上的驿馆小厮的衣服上,却丝毫没有遮掩他桀骜的眼神。
“我想做一件大事。你要不要猜猜看是什么?”
苏柒觉得安如山此时的状态不太对,但她面色如常,只是摇了摇头,尽量的拖延时间,寻找机会。
“我不知道,你告诉一下我?”
“告诉你?”安如山目光流转,落在她的身上,却是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的癫狂,似有些不正常,苏柒眼尖的看到了他手中随意捏着的匕首,随着他的动作来回晃动着,像是随时都可以见血的样子。
苏柒身后还有睡着的李明阳,她明智的没有激怒他,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你知道壮志未酬的感觉吗?”安如山突然道,双眼透着血丝,像是一匹饿狼盯着眼前的她。
苏柒抿唇,没有回答。
安如山抬脚往她的方向走了一步,一步,又一步。
“我还有许多大事没有做完,但是我却没有时间了。”
他说着,目光中露出愤恨。一边靠近苏柒,一边捏紧了匕首,手臂激动的抖动了起来。
距离的近了,苏柒才注意到他伸出的一双发黑的手掌,还有从他身上一缕缕飘出的鱼腥味,但更多的是掩盖在上面的檀木香。两厢味道混在一起,并不好闻。
“壮志未酬?”
“对!”
安如山突然激动了起来,像是怕别人听到一般的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却声嘶力竭的说着。
“我布了那么多局!我利用了那么多人!终于就差一步!我就要成功了……”
“可是结果呢?”他痛苦的笑了起来,在苏柒面前撕开了自己胸前的衣服。
一大股鱼腥味扑面而来,弥漫在整个屋子里。
苏柒皱眉,看到了他胸口的溃烂腐肉。
安如山中了毒,而苏柒认得,这个毒,和寸断是出自同源。
叫无皮。
和寸断截然相反。寸断是慢性毒,由内向外的腐蚀人心,有着很长的潜伏期。
而无皮却不是,它是由外向内的灼噬人,从心口的皮肤开始,像无形的火烧一样,一层层的烧烂皮,血,肉,烧进心脏。而且速度很快,大概只需要一天一夜,就能让一个人烂的不成人形。
胸口大片的血凝成了一块一块落在地上,鱼腥味伴随着腐肉的味道。
“我!我就差一点!”安如山崩溃的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地狱爬上来的鬼魅一般,红着眼睛恶狠狠的说。
任哪个人,都无法接受自己即将成就大业之际,身中剧毒,就这么一了百了的成为了一捧枯骨烂肉。
措不及防的,就这样结束自己的一生,谁能坦然接受?
不可能!就算是下地狱,他也要拉着大家一起。
以往的桀骜不逊在此处全化作了滔天的恨意,恨不得将眼前的人都剥皮挖骨的吃掉。
“我不会放过你们的!我要你们和我一起陪葬!”
说着,他举起了手中的匕首,恶狠狠的冲向苏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