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人巷内的变故宁帆自不知,李明德被拦住后他便离开了。
行在去往小镇西北角的路上,他心下越发庆幸。若非柳姓老者解围,今日只怕难以善了。
“也不知那老者能抵挡几时…”
这般想着,他脚下动作更快。
只百息,便已至目的地。
小院角落两道熟悉身影倏然跃入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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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云起等得不耐烦出堂屋时,发现沐秋来正背对着他,沉默坐在墙根处。
只是不见沐一心身影。
“咦,放器具的小推车还在...”
他心下疑惑,便小跑过去,笑嘻嘻道:“秋来哥,爷爷呢?”
“爷爷…”沐秋来回过头,未曾来得及说话,眼前便一花。
猝然出现的身影吓了沐云起一跳,当发现对方是集市上的说书先生宁帆后,他才放松了些。
只是,还不等开口,宁帆便单膝着地,沉声道:“少主!”
沐云起一愣,嘴上说着“先生不要随便认亲戚”,手下也没闲着,要将对方扶起来。
让先生跪自己,可是要折寿的。
奈何宁帆脚下生了根,任凭他小脸憋得通红,依旧纹丝不动。
“秋来哥,你看…”小家伙苦着一张脸,不知如何是好。
他求助地转向沐秋来,却见后者目光闪烁,开口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动不动就跪人成何体统?”
“啊…”沐云起张张嘴,听话里意思,原来先生是跪秋来哥,跟他攀亲戚啊?
于是他闭了嘴,乖乖走到一边,只拿眼静静来回瞅着。
“我…”
宁帆抬头,刚要说话,沐秋来便伸手打断道:“我已知你所为何来,也会一同离开,只有一点要求。”
“什么?”宁帆站起身,下意识问道。
“什么?”沐云起瞪大双眼,惊呼出声。
这这这…这是个什么情况?秋来哥怎地说出如此没由头的话?
沐秋来看他一眼,面色依旧平静:“只有一点,得带着小云起。”
“请恕属下无法同意少主请求!”宁帆未作任何犹豫,直接回绝。
沐秋来眉头皱起,泠然道:“不过七年,我的话已经对你不管用了么?”
“属下不敢,只是…”
“借口不消说,你若是不同意,我也不会离开!”沐秋来态度坚决。
这是爷爷临走前的唯一请求,也是自己的底线。
下一刻,他眼前一黑,直直倒了下去。
“噔噔噔”沐云起连退三步,同时摆好进攻架势。
但这注定是无用功,宁帆身形一晃,同样将其击晕在地。
“少主,对不住…”宁帆蹲下身,边将沐秋来轻轻背在背上,边轻声道,“情势危急,容不得再行拖沓。”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况且,比起少主所背负的,这几年兄弟情义又能算什么呢?”
“如今我将带少主离开,望你好自为之!”
瞥了眼趴伏在地的沐云起,宁帆再不停留,带着沐秋来消失在屋后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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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云起醒来时,直感觉头重脚轻,使不上力。
“唔~”他轻吟一声,手抵墙壁缓缓站起。
思绪随着视线慢慢回归,说书先生宁帆,沐秋来所言一一记起。
“秋来哥,秋来哥!”
他面色大变,绕着屋前屋后小跑,高喊出声。
周遭寂静,无人应答。
片刻后,他止住身形,不再做无用功,撒开脚丫出了小院。
这么重要的事,应该尽快告诉爷爷。
“当当当~”小镇深处的大钟传出二十声响,预示酉时到来。
落日西垂,市集两侧的摊贩们起身收拾物事。
便在这时,街道尽头传来“吧嗒吧嗒”的快步行走声。
“咦,这不是沐疯子家的云起么?小家伙如此风风火火,是要去哪儿?”有人循声望去,惊疑出声。
“许是来寻沐疯子归家吧?沐疯子也是好福报,有云起,秋来两个如此懂事的小子...”有小贩轻笑一声,接过话头。
沐疯子虽有些疯癫,但为人实诚,器具便宜质地又好,在市集上累了好名声。爱屋及乌,大家伙儿也自是喜欢他家的两个少年。
沐云起身形不慢,几人说着话的功夫,他便已来到身前。
“来寻你爷爷的吧?”不待他开口,便有热心小贩出声询问。
待得到肯定答复后,那小贩耸耸肩:“只可惜,他下午一直未曾来集上。”
其他人自是同样表示不知情。
“谢谢…”未曾得到满意答复,沐云起匆匆道声谢便离开了。
若是不在市集上,爷爷又会去哪儿呢?
他心下没谱,只能沿着官道边跑边四下张望。疲累时,便放慢身形。
“当当当…”大钟再响,戌时过半,一轮圆月挂枝头。
沐云起停下脚步,扶着身旁歪脖子枣树喘气。
月光如水,倾洒而下,拉出一长一短两道身影。
出门后的这一个半时辰内,年纪尚小的他近乎跑遍整个落霞镇。那些平素未曾去过的码头、学堂等地,方才也一并看过。
仍旧一无所获。
他忽然觉得有些累,靠着枣树缓缓蹲下,看着那轮明月出神。
这么一泄气,无助、惶惑诸般情绪便如潮水般奔涌而至。
“呜呜,爷爷,你…你到底在哪儿啊?秋来哥,秋来哥他…”
半晌后,他再忍受不住心下凄苦,啜泣出声。
自古离别最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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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秋来醒来时,已是夜半时分。
月上中天,四野寂静,唯几声虫鸣。
他茫然坐起,四下环顾,便见乱石嶙峋,树影婆娑。
“噼啪~”身前不远处一团篝火传出声响,伴着令人食指大动的芳香。
篝火旁盘坐一人,正侧着身认真烤野味。
正是宁帆。
“少主,那处有山泉,您稍事清洗,随后吃些东西吧!”宁帆未曾回头,只伸手指了指前方某处。
沐秋来眉头微皱,并不答话。
约莫十息后,忆起先前经历的他一跃而起,三两步来到篝火前。
篝火上,香气越发浓郁。
但沐秋来丝毫没有看一眼,右手成拳,狠狠打下。
拳头打在宁帆侧脸,发出“砰”一声响。
“以为不催发元气护体我便下不去手打你?”他不由怔住,随即眉眼立起,沉声道。
“属下不敢作此想。”
宁帆回道,任由他这么拽着,手下动作却不停,依旧缓缓旋转篝火上的野味。
“都这个时候了,你竟还有这闲心?!”眼见他面色平静,沐云起更是火大,呼吸急促间两脚将那篝火踢散。
火星四散,在石块间飞溅,几下湮灭于无。
至于那已八九分熟的野味,自是同样分崩离析,不能再入口。
“你且淡然,我却做不了忘恩负义之人!”他右拳再次握紧,这次却下不去手。
方才挨那一下,宁帆左脸已然高高肿起。
“你独自在此苟且偷生吧!”再三思量后,他在地上跺一跺脚,转身便欲离开。
“少主,即便您此时回去,只怕也带不走沐云起,反倒会将您二人双双置于危险境地!”宁帆声音在身后响起。
沐秋来脚步不停。
“落霞镇如今来了大夏朝廷的鹰犬,您应该清楚他们所为何来。想必过不了两三天,另外两大帝国也会暗中派人来此。”
“那又如何?若非七年前爷爷救了我,我早已死在离人巷中。我欠他一条命,现在还回去有何不可?”
“但别忘了,您的命并不只属于您自己,更属于整个东秦帝国!”
沐秋来这次停了下来。
“大战虽已过去近八年,但三大帝国并未放松对少主和我等老臣的搜捕。您现在回去,只怕正中对方下怀,说不得还会连累沐云起,令其背负‘私通外敌’的罪行。”
“所以才更该在当时便将他带走,了却心下夙愿,不是吗?”沐秋来倏然转过身,大声责问。
“但依臣下看,将其留在落霞镇反倒更为稳妥。潜逃之路漫漫,我们随时会遭遇追捕、暗杀,到时自顾都不暇,又哪里有心力照顾他?”
“为今之计,少主理应蛰伏暗中,休养生息,只待时机成熟带领我等重建东秦荣耀!如此,帝君与您母亲泉下有知,也定会...”
“住口!”沐秋来手一挥,冷冷打断他的慷慨陈词,“这些陈词滥调不消再说,容我一人静一静!”
甫一说完,他便大踏步离开,几下消失在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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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难眠。”夏宫青瓦殿前,中年人身着金色龙袍,负手而立。
正是大夏朝当代帝君,夏桀。
身为皇朝至尊,唯一可称“帝君”之人,这世上本无任何事物能让他牵挂于心。
但现在他望着头顶那轮明月,面色铁青。
先贤有言,“月盈则日亏,月生晕则风云起”,今夜这轮圆月,巨大得仿佛触手可及。
圆月外,三道光晕等距环绕,清晰可见。
某时,夏桀身后忽地现出一道身影。
李明德。
他躬身而立,依旧是儒生打扮。
“帝君,臣下无能...”几息后,他开口道。
“哼,你可不仅仅是无能!”夏桀转过身,冷哼出声。
与此同时,他周身发出万道尺许神芒。那双眸子里,更有金色焰火兀自闪烁。
李明德但觉周身一紧,千钧之压近身,直压得他两股战战,几欲背过气去。
但下一刻,威压消失,夏桀再度开口道:“崇天雀已然到来,预言自今日始。”
“什么,不是说还有数年么?”李明德惊呼出声。
这是足以震动整个天行大陆的大事件!
大商朝歌,身着黑色龙袍的中年人摇头:“天地生变,只怕有祸端...”
“大世将现,前途未卜。”大周镐京,身披紫色龙袍的中年推门而去,只留宣纸上龙飞凤舞的八个大字。
天行大陆最北端,传说有神祇居住的雪域深处传出消息,封山五年,再行打算。
而大陆其他方向,亦有类似讯息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