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天涯,术符,阵法大宗师尤龙所创,意即“咫尺亦可天涯”,顷刻可至天边。当然,实际并无这般夸张,但瞬间跨越百丈距离,还是轻而易举之事。
这是足以载入天行大陆史册的伟大发明,尤龙大师不曾敝帚自珍,将此术符制作方法广而告之。奈何其制作工艺繁杂,同时涉及空间之术,除他之外,偌大天行大陆竟仅有数名阵法大师参透,制作成功率亦低得可怜。
作为大夏皇朝边陲小镇里的黄毛小儿,沐云起自然不曾听过这等宝贝。因此,看到白袍青年转眼去到原野尽头,看到深红色连衣裙的单马尾少女倏然出现时,他只单纯觉得这些家伙都厉害得紧。
“若是来参加选拔考核的都有这等实力,可就麻烦了。”他想到更多,心下不由惴惴,“亏得有十八周岁以下的年龄限制,白袍和眼前的灰衫青年都被排除在外,倒也少了两个竞争对手…”
而在这几息间,白袍青年已借助“咫尺天涯”到达十里之外。不过,若是他知晓沐云起心下作此想,定会再回来揪着他的耳朵念叨“不要随便揣测他人年龄我只是长得老成但还得再过三个月才年满十八周岁”诸如此类的话。
身为半步启灵境修者,灰衫青年自有眼力劲,方才便认出了“咫尺天涯”。但即便拥有“一城之希望”这等荣耀称号,他也从未得到过哪怕一枚。
危急关头,这是能救命的宝贝,今日却被眼前来历不明的少女如此挥霍。
白袍青年,红衣少女,加之前两天于暗处观察的启灵境中年男子,短短几日,这边陲小镇似乎成为漩涡中心,正汇聚起大夏的上层人物。
今日显露身形的时间太久,是时候遁去了。
思量至此,他将鬼头弯刀倒提在手,转身即走。
和白袍青年离开时的动作无二。
“诶,你…你怎么走了?”徐钰婷一愣。
她在不远处竹林间试验心中所得,感受到奇异波动后,只用了十息便赶来。为此,还耗费了两枚术符。
不过,想到身上还有一打,倒也不大心疼。
可这人怎么回事,亏了自己为他而来,想切磋一番,一见面就要走?
难不成…自己曾在别处跟他比试过?
她秀眉蹙起,努力在脑海里搜索。是魏左徒的大儿子吗?唔,那家伙跟竹竿似的,总不至于三五天便胖成这般模样。那是金太师的小孙子吗?好像也不是。曹大夫、杜尚书家的子嗣?
哎呀,早知道当时不该打得那么爽,稍微花些心思记记那些家伙的样貌好了。
灰衫青年自不知她在回忆往事,扔下一句“我还有事,这次便放过你俩”后匆匆离开。
“那个,他…他走了…”待再看不清对方身形,沐云起自她身后走出,轻声提醒。
说着话的时候,他眉眼低垂,并不看她。这般姿态,倒与先前面对洛依依时颇为相似。
“嗯,我知道。”徐钰婷点头,面色忽而冷淡。
这般姿态,也自与她在平阳城面对腆脸搭讪的百官之子颇为相似。唯一不同之处,那些纨绔子弟都在后来被她以切磋之名揍到三天下不来床。
但眼前少年,元气波动如此微弱,连让她提起切磋的念头都没有。
“哎呀,没意思,走了走了!”她心下没来由烦躁,当即跺跺脚,转身要走。
“那个,我叫沐云起,谢…谢谢你!”沐云起小跑两步拦在她身前,作揖道。
便是这般真心实意道谢,他也还是那副畏畏缩缩样。说起来,倒也不是看上了这突兀出现的少女,即便这少女已初具倾城之姿,即便方才见第一眼时他心下还感叹“原来天底下还有这般好看的姑娘”。
实在是这少女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某种气度,这气度让他生出强烈的自惭形秽感,自觉平素一直活在尘埃里。
“不用谢,”徐钰婷还一礼,认真纠正道,“我只是想与方才那人切磋,不为你而来。”
甫一说完,便摆了摆手,径自离开。
“真是个奇怪的姑娘…”沐云起摇摇头,再不耽搁,自来时路返回。
“吧嗒~”盏茶功夫后,再无一人的原野上忽然传出轻响。
突兀鼓起并开裂的土石间,一道身影缓缓站起。
身影笼在宽大的灰色长袍内,独露出一双白得妖异的大手。
他行到白袍青年以撩剑抵挡灰衫青年的地方,磨砂般的话语自袍中传出:“真化神境吗…大夏也出了不得了的年轻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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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云起开了锁,还未踏进自家院内,便见小宝骑在墙头上,正朝自己百般挤眉弄眼。
“你这也太…”他刚要日常吐槽两句,便见小宝比个噤声手势,而后招了招手,又指了指他家大开的屋门。
“啧,难不成家里遭贼了?”沐云起心下当即一跳,边蹑手蹑脚走过去,边在心下暗忖,“要真是遭贼,这贼也真够倒霉的,挑谁家不好,偏来光顾我。”
等到他走到近前,小宝当即探出身子,附耳道:“我跟你说,我可是讲义气的,在这给你看了大半时辰,你家…”
“进贼了?”沐云起同样压低声音。
“额,可以这么说…”小宝一愣,露出费解神色,“你家大门紧闭,那人翻墙入内,倒是个做贼的行径。但…”
“但我真不是梁上君子,小友。”耳边传来第三人的声音,话语雄浑,又带着几许无奈。
“啊啊啊啊啊!”这是沐云起的声音,他一个激灵,身上起了密密一层鸡皮疙瘩。
“啊啊啊啊啊…哐!”这是小宝,他同样情不自禁地大喊,两腿一软自墙头落在沐云起家院内,摔了个结实。
等到他爬将起来拍拍身上尘土,便见沐云起脸色已恢复正常,正指着身前中年男子,期期艾艾道:“你你你…您不是…”
“你们认识?”小宝看看他,又看看面前那面生的男子,奇怪道。
沐云起日常生活拢共也就这几处,没理由他认识的人自己不认识啊!
“小友别来无恙。”李明德微微一笑。
“大叔别来无恙,”沐云起作一揖,“小子今日刚好领了工钱,就给您吧!”
他自怀内暗袋小心掏出那些铜板,又细细数了数,正是十二文,便珍重地递上前去。
男儿在世,说到就要做到,只是希望大叔别嫌铜板少。
不过,这人也真是,要补偿便要补偿吧,怎的趁人不在家随随便便就进来?
李明德摇摇头,刚要收下,小宝却赶紧将沐云起拉到一旁,小声道:“你小子脑袋叫驴踢了是不是,挣钱容易是不是?把钱给了他,不又得吃糠咽菜好几天?”
“啊,不是…”沐云起被他一顿数落,刚要解释两句,小宝又道,“不是什么不是,咱俩谁跟谁,天天一起玩泥巴的,我还不了解你?你这家伙又穷又怂还烂好人,定然是不敢赊账的。既如此,那些东西应该是这人自愿送过来的吧!那你还把好不容易挣来的工钱给他?”
“你是不是误会了…”沐云起一摆手,终于抢过话头,“我下午送完猪草往回走,走得太急,板车差点把他撞了。你想啊,十二文太少,肯定不够补偿人家吧。我就给人留了地址,想着过几天凑个四五十文钱,不想他现在就来了。”
“我去,原来你脑袋真叫驴踢了!”小宝扶额,随即认真道,“不过,我娘常说‘傻人有傻福’,现在看来有点道理。”
沐云起不知他说的道理是个什么道理,但自个儿搁这儿咬耳朵,把别人晾在一旁不是好道理,于是他认真道:“咱俩别搁这唠嗑了,还是先…咦,那大叔呢?”
他想着先把铜板给人家,别让人等急了,不想打眼一瞅,李明德已消失无踪。
“应是走了吧!走了也好,省得到时麻烦。”小宝挤挤眉,露出莫名笑容,“来来来,你快进屋瞧瞧,保证大吃一惊。”
“怎么了?”沐云起不明所以,只觉得那笑容里带着看得见的猥琐,让人心下不踏实。
但还是跟在他身后进了屋。
下一刻,“啊啊啊啊啊”,一阵高过一阵的尖叫自屋内传出,引得巷内本就不多的行人纷纷侧目,更有上年纪的老者摇头叹息,直言世风日下。
“看来不是吃了一惊,得是吃了十几惊吧!”小宝喃喃,脸上写满了一言难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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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德背着手,脚步轻缓,行在去往财源街的路上。
想起方才在沐云起庭院中的遭遇,他不由轻语道:“还真是两个有趣的少年…”
早前自李明心处离开,他立刻赶到沐云起家,却不料其家门紧闭,空无一人。
如此倒也好,可先行查看一番。
查看的结果是一无所获,沐云起真真家徒四壁,比李明心所言还要惨淡几分。
当时他在屋内走动,翻看那记事的小册子,全然是今日挣了多少铜板昨天买的米面如何如何贵,前两天看到的糖人玩偶要攒多少天才能买得起这等琐事。
“四十年前,初遇大师兄时,他也是这般光景吧!而如今…”他有些恍惚,追忆起不少往事,沐云起和另一道身影在脑海里交替闪现。
追忆的结果是他随后出了门,去财源街买了好些米面吃食玩具等,又雇棉麻店的跑腿送来两床新被褥。
他心下清楚,沐云起落到这步田地,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正因此,五年禁令一过,他主动向帝君提起要故地重游,为的是亲自来此,借选拔考核为沐云起谋一份还不错的未来。
“只是可惜,可惜…”行到土石路尽头,他停下脚步,转身再看一眼清贫所的方向,惋惜地摇了摇头。
沐云起这等天赋,即便自己帮衬些,却也是无论如何都通不过选拔考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