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云间江缓些的地方,孙小桂吩咐下去问问船上有没有要下船的,把该歇的货物都卸了,船上出去二十个人,剩下十个跟着往项家去。
船靠了岸,放下柼板,段笑兵笑着打个稽首“董兄,陈兄,在下要下船去了,船上相遇两位,当真是荣幸之至。”
苏梨心道,你跟哪个人不是这么说的?
董峰一边送他到了船边,一边问道:“这里是缓江,距吴江还有三千里,何不坐着船到了临南,再转马匹,不过四日就能到吴江。”
“此番下船,行百里,到了涵江,我就转船跟我父亲汇合去,毕竟我要偷跑出来,半路得了消息。”
苏梨抱拳跟段笑兵说道:“那就次别过,吴江再见。”
段笑兵下了船,那姓洪的老仆却没有跟着下船,他拉着苏梨到了船尾。
“前辈,你这是?”
“不急,笑兵他们离驿站还有段路,再说了,此时是辰时,不到未时驿站不备闲马,下船了无非就是跟着他们买些吃食,随处转转,还不如跟你聊上几句,贱仆洪文洛,见过西山道边伯候苏梨,苏大人。”
苏梨赶紧搀扶着洪文洛起来,这老者前几天跟苏梨露过一手功夫,拿着根筷子炸了条鱼上来却没有泛起大水花,内力收放自如。怎么看都不像是段笑兵所言“早年是一小卒,现是一老仆。”
“前辈,不在庙堂切莫以庙堂相言,我现在叫陈易秋。不知道前辈是有什么话要说?”
洪文洛笑了笑,这苏梨怎么看都跟那个十年没做过什么事都苏侯爷不一样,哪里是真的不聪明,分明是太聪明,将计就计,一个小童愣生生镇了京都十年,什么风雨都起不来。
“那我也就大胆以前辈自居了,我来啊,是替我大主子,段王爷跟您商量件事,将来大主子去了,希望能提携小主一二,不说保住这嘉定道,最起码不至于沦落一个家中无米的境地。作为回报,将来京都里若是有用得着嘉定道的,侯爷但开口无妨。”
“洪爷爷,您还是有话直说吧,听这个藏着的话,听那个藏着的话,听多了实在是累。”
“侯爷当真是神人,那姓洪的也就斗胆跟您说了,万望不要说出来让我主子知道了,我就没活头了。”
“前辈大可安心。”
“段王爷今年已经半百有余,但是大子势大,专司嘉定各种事务,手中有精兵四千。二子在京都官拜四品,是那户部参议,手中虽是无兵,可难保与哪个人搭上了线。两人太过注重功名,所以王爷更偏向让一直以来都憨憨傻傻的三公子做下一个段王爷。可是又狠不下心对付自己的两个儿子,明着说要传位三公子,又怕自幼相亲的三兄弟生了嫌隙,并不是说真有什么顾虑。而是说,嘉定道多马匹,多重兵,海道数百条,大到百万里土地,人数千万!就怕哪个世子,为此迷了心。”
“所以段王爷是要怎么?”
“段王爷,宁趁腰板尚直独战死,不愿看膝子相争不敢死。”
“苏梨明白,若是嘉定道大乱,那就我来接管便是。”
“是了,苏侯爷当真是聪明人。”
洪文洛说完了话,脚一踏船边跳下了船,穿刚开,洪文洛向左趔趄,差点摔倒。
董峰见洪文洛下了船,就到船尾问苏梨:“怎么,说的事能跟我说说不?”
苏梨摇了摇头,这不是能说出来的事。大统占据了这天底下最大的一块地方,比以往任何一个国家都要更大!民心不齐更是一大诟病,除了西中土,其他地方都是打下来的,所以不得不册封诸侯,来稳定民心,塞北,云都,西山,中土,嘉定,江南。总共就这么六个王侯,西山在西北,嘉定在东南,段王爷是把注压在他苏梨身上了。
大统民心不稳,举国不齐,基础不好,吃下来这么大的地方,消化不了,看的就是在别人打回来之前,自己能吃下来多少。
西山道对着北羌边族,皆是骁勇善战之族,西山道若是不打下来,边族就要永远顶着四国的虎视眈眈,北羌打西山,则攻打塞北之时,门庭难保。
但也恰恰是这么重要的地方,将来要顶着三国猛攻,嘉定道独对昔日大霍,大霍虽是元气大伤,可是远为伤及根本,龙种尤在,龙气不断。满朝文武皆有一脉相传,读书人,练武夫,几乎是举国皆是,到时候嘉定跟大霍相争,若是由三个反目成仇的兄弟来守,未必太不现实。
段王爷这也是念着跟苏万里的交情,苏梨届时若是西山失守,势必会被天下所唾弃,口伐笔诛,可若是转去守了嘉定,就会成了一副“西山必失,死守嘉定”样子,让苏梨得以不辱苏万里。
董峰看着苏梨想的出神,也就没打扰他,开始想自己将来如何做,第一战便找那白雪鹤,第二战项泽,第三站离南九……
“你们两个呆子干嘛呢?”
邱广蓉看着苏梨蹲在地上咬指甲,董峰坐在甲板上抵着下巴,两个人跟得了失心疯一样。
“吃饭了,你们快过来把饭拿到房里。”孙小桂喊了一句,董峰回过了身,拍了拍苏梨,苏梨抬头看见邱广蓉又犯了老毛病,跟着董峰跑到食堂里拿出来准备好的伙食。
“我为什么要来拿饭?”苏梨越想越不对劲。
到了房里,四张凳子都被占完了,最可气的是其中一张凳子上明明没人,却放了个人字在上面,这是邱广蓉随手写的。
苏梨壮起胆子,去往邱广蓉旁边坐,王斐瞪了他一眼,苏梨也瞪了回去。
董峰也想壮着胆子坐到孙小桂旁边,孙小桂说道:“坐地上吃你的吧。”
苏梨还在试图往凳子上坐,挨了邱广蓉一脚。
“你看,一个屋里只能有四个凳子,这是我爹吩咐的,可是你们不能让我们站着吧,我们都坐了,只剩一张凳子了,不管是让你们谁坐了,另一个不服气,仗着自己武艺高强,要抢我们位子怎么办?为了你们兄弟俩好,我这才叫了个人兄弟坐着。”
苏梨眼神瞟了董峰一眼,我往凳子上坐,明天换你坐,你帮帮兄弟。
董峰会意,兄弟你说我先坐?好兄弟,明个给你捉鱼。
苏梨会意,你懂了就好。
董峰和苏梨站起来往凳子上坐,结果撞在一起,爬到了桌子上,孙小桂和王斐扶住两人,差点饭就没了。
“你们给我老老实实的,这会就打起来了,做了凳子还得了!”邱广蓉装模作样的呵斥了一声。
吃过了饭,孙小桂三个人还是在房里不知道说什么。
董峰和苏梨跑到船尾,苏梨瞪着董峰,明明好好的,都得怪你。
董峰苦笑着,这谁知道你眉目乱跳是个什么意思,我能猜出来和凳子有关系已经很灵犀了。
董峰问苏梨“你身份那么尊贵,就没几个人杀你什么的?”
苏梨苦笑道:“没有?我小时候,我父亲死就是因为,抓着了刺客,一问才知道,杀得不是苏万里,应该是苏梨,只不过是见了苏万里没忍住下了刀。”
苏梨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挑些有意思的跟你讲,路边树底下,有个人做乞丐做了一年,我还给他过银子,后来有一天,我一个人出门,施舍他的时候他突然拿着碗往我头上砸,幸亏有义父暗中跟着我的死士,替我挡了那一下,然后他自尽了,在他身上一分钱都没搜到”
“还有一次,我跟义父去塞北,路上遇见个茅草车,车是没问题啊,走到了阳线谷里,天上开始下火雨,前后都是茅草车,差点烧死我们,有两个攀岩的好手,带着我们在崖上挂了一天。”
“还有回西山的时候,家里面多了两个佣人,明晃晃的习过武,可是谁知道,那两个人好好的,真就是来讨生计的,刺客是在我们家待了三年的厨子。”
“我义父喜欢养些武林好手,在暗中躲着。有一次,一个人直接就告诉我义父,说‘贼子郭易,纳命来。’剑势凌厉,从那以后,义父就更喜欢招揽高手了,京都大观看着不大,里面有三个二品,十一个三品,二十个四品。里京都大观一里的黄南门,还有个一品的大高手。从那以后,我就没怎么见过刺客了。”
董峰也跟苏梨说:“我小时候,有个大哥嘛,所以就有人喜欢拿我跟我哥比较,我哥就把他们一个个打趴了。”
“我哥十八岁闯江湖,我那年十四岁,还是一身脓包。我哥每年都会给我带点东西回来,我爹很疼我们哥俩,我爹唯一一次对我哥生气的时候,骂我哥不成器,我哥当时约摸六品,跟一个四品打了一架输了,那会我哥二十一,那人五十四,我哥败了,那人带走了一个民女,我爹把他骂了一顿!骂了什么我是不知道,我知道董家剑林火炬三万盏,烧了两天,直到事匹快马后面栓了一个人头回来。”
董峰吞了下口水,抿了下嘴唇接着说道:“后来那人成了我大嫂,我哥三年没拿剑,一拿剑便是四品,四品斩三品,我哥名动天下,你不太可能知道,都说董家剑窑两兄弟,董峰是一大草包,董却是天下一等的豪侠。”
是了,这天底下哪个人还没点故事了?
是夜,距吴江还有两千里。
苏梨睡不太着,开了窗户探头去看,看见两个人坐在江面上下棋,半日落一子,两人穿着相同,甚至眉目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那人似乎是看见了苏梨,又出来了一个穿着道袍,戴着天师冠的,苏梨这会才看见他们的不同,一个手里有俩枣,一个手里有条蛇,一个手里拿着拂尘踩着剑。虽是气质各不相同,但越看越像是一个人。
那人把苏梨拽出船舱,幸亏苏梨已经是睡得地铺了,不然定要惊动那两女。
那道士起身围着苏梨转,河里星河似乎和天上星河倒转过来了一般,苏梨置身星辰之中,看着那道士围着自己自己转,实在是头昏脑胀,想拉住这道士不要再转了,一拉拉出来一串云烟散去。
那道士抽出来白玉剑,又塞回去,苏梨抽出剑横劈数砍,真气内力都碰不得那人分毫。
此件那人影终于是停了下来,他拿走白玉剑,跟苏梨说道:“你功底不错,这剑我拿去了,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提。”
苏梨长作揖说道:“前辈,这剑是龙湖山上一个道士托我送往龙湖山的,不是在下的东西,轻恕晚辈不能相赠。”
那道士随手挥了几下,摘了颗星星放在剑上挑起挑落,一边挑一边往剑上放新的星星,慢慢的星连成了一串,而且颗颗不相碰撞。
“你挺聪明,知道拿龙湖山来压我,直接说你是京都大观的苏梨,不也行?怎么着,就我这实力想杀你早就杀了,跟我打什么马虎眼?你就是六哥信里提过的徒弟,作为你师叔,没什么送的,教你一招,使剑刺起手,包你先胜一半!”那道士说着,停下来剑,落了满地星辰,他拿着剑踏着星星,直直的刺向苏梨。苏梨眉心便多了一颗红痣。
“东西我教过了,这剑我拿走了。”
那人如鬼魅一样的出现,又如鬼魅般消失,江上面没有下棋的人,只是那把白玉剑没了,眉心还多了颗红痣。
远处的山林里,两个人下棋,一个人看。飞鸟走兽游鱼都聚在他们身边。
“这人如何?”
“先天资质不行,但练的功不错,有阴阳二气,还有武夫胆魄,看不出前生今世,不过必是成大事之人。”拿着红枣的人一落三黑子,张明魏怀赵青。
“心智尚可,不过看的不透彻,还有待观摩,不过这找媳妇的本事倒是不差,两国皇女。”拿着蛇的道士连下数子,是那青琉璃子,董峰吃四子,项泽取一子,苏梨进重营。
“话不能这么说,咱们找媳妇的本事也不差。”拿着白玉剑的扔了拂尘,下了一个百子,就在苏梨和王桃中间,这一天,天上面死了一众仙人,又有个仙人出了世,入了江湖,一步武圣。
江绕湖远远的看见苏梨那团紫气,薄的可怜,一条白凤奄奄一息,忙叫上徐化义往那边赶。
是夜,距吴江,两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