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下的课业逐渐繁重,而我的成绩却越发稳定了起来。
因为橙子向我预告了她即将和我分别的讯息,我也更加珍惜和她在一起的宝贵时光,从那以后我们再没有说起那天晚上谈起的事情,就好像一切不曾发生。
我知道,心事应该在适当的时候被谈起,也应该在适当的时候被遗忘。
初三上学期开始,魏弦和我基本能够稳居年级的第一和第二。当时有无数老师羡慕老陈,捡到了这么两块宝。当时我的数学作业本曾经被隔壁班的班主任也是我们班的数学老师老赵整天当作范本讲题,以至于我和魏弦在整个年级都声名远扬。
名声带来的是巨大的压力,升学在即,所有老师都更愿意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能出成绩的这些学生身上,而魏弦和我就是重点关注对象。
初三下学期的第一次模拟考试,我和魏弦发挥得特别出色,满分640分,魏弦总分621分,而我也考到了619分。当时成绩是单门课单门课出分的,所以各个班的班主任还不太了解自己班级学生的总分情况。
出成绩的那天下午刚好有老赵的数学课,在我做眼保健操时,老赵带着些小心思悄悄走到我身边问我的成绩总分。
在他开口之前我就明白了他的小心思,听说这次邢涵考得很不错,总分有614分,我和魏弦又不太爱宣扬自己的分数,因此全校老师都认为邢涵应该是最高分了。
看着他有些期待又紧张的神情,我有些无奈地说我的总分是619分。当即老赵眼中的光就暗淡了下来,我看他有些失望地准备去问魏弦,于是决定也帮魏弦一并告诉他了。
“老师,魏贤621分。”
老赵神清中充满了惊讶,甚至还带着一丝丝绝望,估计心想自己班级又翻盘无望了。
他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回讲台准备上课,我转过头偷偷看了魏弦一眼,却发现他也在看着我,他和我会心一笑,轻轻说了句,“老赵这人还挺可爱。”
不知道为什么,魏弦这人每次自己考第一的时候倒不见得非常开心,而我考第二甚至有时候考第一的时候他却看起来比我还开心。
随着老师同学们的宣传,加上我和魏弦还因为一些活动一起接受了媒体的采访,一时间绯闻更盛,老师们的期待也更高。连橙子都打趣说,“你们知道吗,你俩每次一起去哪里,就好像闪闪发光的明日之星。”
但我和魏贤都不喜欢被人注视被人瞩目的感觉,魏弦是个会调控自己压力的人,但我不是,那时的我并不懂得怎么释放自己的情绪和压力,这也是为什么我常常在关键时刻缺少那临门一脚。
中考那天早上,我妈突然在平时饺子馒头蛋炒饭这样食谱的基础上,愣是逼着我喝了一杯纯牛奶,说是补充蛋白质有营养,有助于大脑运转。然后千叮咛万嘱咐地让我爸送我去了考场。
考场外面,各门课的老师排成一排给我们加油打气,魏弦出现在校门口的时候,老师们眼睛都亮了。
头发有些稀疏的教导主任立刻拉住魏弦。
“小魏同学是吧。好好考,你一定没问题的,你的目标可不能只是区重点高中,咱是要去省重点的人。”
面对着教导主任过分殷切的关怀,魏弦显得有些局促。
当时我跟在魏弦身后,肚子一阵阵绞痛,只想飞快冲到卫生间,根本没空和老师们打招呼。
教导主任见我飞快溜过去,大声对我说:“小祝同学不要着急,慢慢走,加油考,你们都是我们的希望!”
我回过头礼貌性地和他示意告别,又再次飞快离开。
我本以为这次只是普通的肚子不舒服,没想到直到第二场数学考试,我的绞痛又再次袭来,仿佛有万根银针在拼命扎着五脏六腑,我疼得冷汗直冒,根本没有思考考试题目的时间和余地,但是又只能硬撑着看完题目,一道题一道题地做下去。
那一年数学中考题目特别难,基本没有空过题目交卷的我却在交卷的时候空了不少题目。
考完我已经精疲力竭,趴在桌子上缓了很久,才抬起脚步准备从考场走回自己班级,然而还没走到门口,那种绞痛又再次袭来伴随着强烈的眩晕感,我蹲在了考场门外,那是一种处于孤岛中的绝望感,仿佛一切都很真实,一切却又都绵软无助。
大概过了一会儿,我听到身边传来了脚步声,我被人背了起来,我没有睁开眼,但是那熟悉的皂香味却让我确定了来者是谁。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身上的味道,让人平静且安心。
等我到医务室,医务室老师随即让魏弦把我放到休息室的床上,问了问我的情况。
“是肚子绞痛,肠胃不舒服是吗?”女医生问。
“是。”我有气无力地答。
“早上吃什么了?”
“蛋炒饭还有一杯纯牛奶。”
“平时喝纯牛奶多吗?”
“平时喝牛奶很少,一般也只喝酸奶。”
“你应该是乳糖不耐受加上早上吃的过于油腻了。今天你们中考吗?”
“是。”魏弦看我难受,替我答道。
“那可能还有点儿紧张。”女医生笑着看了看魏弦,又拍了拍我。
“没事。后面几餐稍微吃清淡一些,我给你开个蒙脱石散,记得按照说明书按时喝就会好了。最近尽量不要吃乳制品了。”
魏弦跟着医生去拿了药,借了个纸杯接了热水,先泡了一杯蒙脱石散让我喝了下去。
休息了一会以后,他扶着我回教室。
回去路上,我感觉好了一些。
“还疼吗?”魏弦问。
“好多了。”
又走了一段路。
我突然开口问,“我以为你会问问我考得怎么样?”
魏弦笑了笑,“它们对我来说不重要。我们没有必要为了满足别人的期待来折磨自己。”
阳光炽热,照在魏弦的脸上,可他的话,却让我醍醐灌顶,一阵清凛。
这件事过后,直到最后一场考试,一切都顺利进行。
我知道我其他科目都正常发挥了,除了数学。
中考结束了以后会有例行的估分环节。我其他课程的预估分都不低,除了数学,120分的满分,我甚至没有胆量估计自己能上100分。
交完估分单没多久我就被老陈和老赵叫到办公室去了。
老赵拿着估分单一脸惊讶地问我,“祝恬啊祝恬,我知道今年数学题目比较难,但你也不至于估计自己考不到100分吧?这样,我和你打赌,你要是考不到100分,我……我就去扫一星期厕所你信不信?”
看着老赵笃定的样子,我又心疼又好笑。我认认真真估分了,如果批卷老师严格按照参考答案来的话,我确实只有96分。
我怕老赵因为我下不来台,立刻和他表明,“老师,我真的认真估分了,我确实数学没考好。”
但老赵还是坚定地要打这个赌,表示他对我的实力无比自信。
那一瞬间,我有些感激他,感激他在我如此诚恳的解释后还能如此信任我,可我又觉得有些可笑,我对我自己竟然没有别人对我有信心。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上最悲哀的事情不是我一定能怎样,而是我应该怎样。
但是,没有什么理所当然的应该,人总要面对现实。
中考出成绩的那天下午,听当时在教室办公室的同学说,数学成绩一出来时,老赵就把我的准考证号输了进去,然后猛拍桌子大叫一声,“我就说祝恬数学能考到100分嘛!”
数学120分满分,我正好考了100分,当时那个同学和我描述老赵查分的情景时,我在猜测,这个分数,老赵到底是该惋惜呢,还是该庆幸呢?
后来我也得知了魏弦的成绩,不是从他口中,而是从别人的家长口中,那位家长带着无比惋惜的口吻告诉我妈,虽然魏弦考了全区第一,可却比省重点差了一分。
但在和魏弦见面以后,我并没有感觉到他难过,甚至我感受到了释然,能留在这儿继续上学的释然。
整个初中毕业后的暑假,我们再也没有谈论过成绩和考试,尽管我从无数人口中听到了询问我和魏弦分数后的惋惜与失望,但是每一次我都能想起数学考试结束后魏弦和我说的话。
“我们没有必要为了别人的期待而活着。”
这个世界上会有太多的人想要评判我们,以他们对我们的期待来要求我们。时间一长,有时候我们达不到他们的期待,我们甚至会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因为这些人中有许多人是爱我们关心我们的人,也因此,我们会更加注重他们的评价。
但是有时候,他们并不能代替我们规定我们自己,我们不够优秀,没有才艺,身材走形,才华缺失,发挥失常,可能确实是我们的问题,但是这不代表我们没有努力,不代表我们不能失误。
他们因为我们曾经优秀而充满期望,因此不愿意看到我们脆弱又不够优秀的另一面,因此我们不能令任何一个对我们寄予厚望的人失望。
但是每一个被寄予厚望的孩子都有权力告诉身边的人这一句:
“你有权失望,请尽情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