煅体门内,最大的建筑并不是门主的住所,而是膳食堂。论占地面积,便有整个门派的四分之一,高度也在段青枫的坚持之下,由原本的一层楼扩充到了三层之高。
段青枫曾言,若是不能让门内弟子吃上好饭,那这煅体门也不用继续维持下去了。
膳食堂的厨师,都是段青枫从附近的酒楼内花了大价钱挖来的好手,都是做的一手好菜。但如此一来酒楼失去了厨师,便做不成生意。失去收入来源的掌柜的一怒之下,便联合起来处处与煅体门作对,大有自己无法生活,也不让你好过的气势。
段青枫见酒楼掌柜愤怒不已,甚至已经结成小型联盟,便邀请各个掌柜聚在一起开了个研讨会,不知段青枫开了怎样的条件,也不知他采取了何种的措施,会议过后,联盟竟是土崩瓦解,不复存在了。
别人问起掌柜,他们只道门主开了很好的条件,但具体是什么却是闭口不提。
膳食堂共有三层,最底下那层是最底层的学员和门众用膳之地,第二层可供门派中层干部用膳。而最顶层,往往只能由门派骨干使用。而有时,也还用来招待贵重的客人。
比如今日。
三楼装修的甚是华丽,让来到三楼用膳的尘隐书生啧啧称奇:“这横梁竟是用的紫檀硬木,也不知需要多少寻常人家的贡税,才买的起这一丈的木头。”
在尘隐书生身侧,有独自端坐的白衣持笛人,他形貌俊美,眼神露出不屑,冷哼一声道:“段青枫就喜欢这种夸张的派头,这性子只怕是从他那老爹那里继承而来的吧。”
尘隐书生看向那人,顿时对他来了兴趣,便向他拱手道:“不知阁下怎样称呼?”
那俊美男子瞥了尘隐书生一眼,也没抱拳还礼,只是将拿着瓷杯的右手微抬,便算作回礼了。
“吾名封青叙,武曲派掌门。”
封青叙抬着高傲的下巴,连眼神似乎也不舍得给尘隐书生一眼,而尘隐书生却是自来熟般坐在了封青叙的对面。
封青叙脸色一变,立马便想发作。然而,他又想到这是别人家的地盘,而眼前人也不知是何来路,便强忍着情绪,客气道:“我不喜与陌生人同坐一张桌子,阁下还请体谅。”
这话说的虽是委婉,但摆明着是要他滚蛋。尘隐书生被人这么一说,倒也不生气,只是笑道:“抱歉,是我唐突了。”随后站起身来,便要离开来。
封青叙一双凤眼微抬,见尘隐书生已经起身,向一旁走去,便轻声哼了一声,拿起酒杯小酌了一口。然而,这杯酒还未喝完,却见尘隐书生又笑嘻嘻的坐回自己的面前。
“你...”封青叙正要发作,却被尘隐书生一个抬手打断了发言:“诶~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现在我们可不是陌生人了,封掌门又何必起这么大的情绪呢。”
面对与尘隐书生这一来二去的纠缠,封青叙忽的警觉起来。这是来自江湖人的直觉,能在这三楼出现的人,必定不是等闲之辈。而眼前这人面对自己这般的冷漠,还要这般坚持的接近自己。封青叙心里暗道,这人如果不是仰慕自己,那就是另有所谋。
“不知阁下所为何事?”封青叙冷冷的说道,言语之中透露着极为明显的不耐烦。
尘隐书生又拱手一礼,笑道:“拱手礼是师门规矩,面对门派之主,须得以礼相待。”
“哼,攀权富贵之辈。”封青叙心生厌恶,神色不由得又冷漠几分,原本冰冷的神情现在变得更加的冷若冰霜,“省去这些虚伪的礼节,直言你的目的便是。”
尘隐书生见他神色变得比之前还要冷淡,甚至厌恶,这才开口道:“我听闻武曲派前任掌门人是位无法生育的女性,她在十二年前捡回一个离家出走的少年,不知掌门可知那少年人的下落?”
“哦?”封青叙脸上忽的现出一抹笑容,心底里却是掀起惊天浪涛,但脸上仍面不改色道:“不知那少年与阁下是何关系?”
尘隐书生微微笑道:“受人所托,重金寻人。”
封青叙报以同样的笑容,说道:“阁下问的迟了,那少年许多年前便死了。”
尘隐书生反问道:“死了?”这句话的语气,似是反问,也似是确认。
封青叙闭上双眼,说道:“死了。”语气似是确认,也似是存疑。
“哈,那我应该就找对人了。”尘隐书生微微一笑,又作了个揖,开始自顾自的介绍起来:“在下来自鬼谷门,与段门主的那位谋士师出同门,这厢有礼。”
封青叙这才认认真真的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人,只见他神色不卑不亢,穿着一身灰色绸缎大袍,头发用一截白色金丝绸缎绑在脑后,倒是显得有一派富贵子弟之风。而与他之前所遇到的有求于自己的人都不一样,这才收起轻蔑的神色,抱拳笑道:“原来阁下竟是出自鼎鼎大名的鬼谷门。方才在下失礼之处,还请海涵。”
尘隐书生也不恼怒,只是微微笑道:“掌门不必如此,我观掌门方才神色,想必方才掌门把我当做是想要借机与掌门攀关系的寻常门客了吧?”
封青叙被他说破心思,有些尴尬,但也不否认,有些难为情的咳了一声便直接承认下来:“咳,阁下说的确实不假。我本就讨厌那些毫无追求,只想着靠别人上位的无能庸辈。而我身居掌门之位,如果说不能引来这样的人,那倒是睁眼瞎的谎话了。”
尘隐书生哈哈一笑,道:“还请掌门原谅我有些唐突,今日我来找掌门实是有要事商量。”
封青叙收敛起神色,正色道:“阁下还请明说。”
“你我今日聚在此处,想必这其中缘由掌门应是再清楚不过的。”尘隐书生不多说他话,迅速的进入主题:“我希望阁下能够在选举盟主时,投魔武门一票。”
封青叙凤目微眯,他实在是被眼前之人的坦诚弄得不知如何是好。以往他见过的谋士类人物,言语之中少不了一番波折迂回,少有单刀直入。
“阁下开口便要我交出这一票,那我倒想问一声,交出这一票对我,对武曲门有何好处呢?”
尘隐书生一听便知,封青叙心里并不排斥这个做法,但是自己终归是不能空手套白狼,仍是需要一番讨价还价。当下便将自己的判断一一道来:“魔族正是多事之秋,需要将现在所有有生力量结合起来,这样或许才有扭转局势的力量。”
封青叙点点头,不加以打断,侧耳听着尘隐书生继续分析。
尘隐书生接着说道:“武林门派结成联盟,随后北上替代封魔殿成为新的魔族权力机构,这是表面上的大势所趋。但实际上这样做法,无异于将魔族领地拱手相让。”
封青叙伸出一只白皙的手,示意尘隐书生暂停一下,他不能理解尘隐书生的说法:“敢问一句,为何阁下会这么说?段青枫与我等参详时,做出的判断是这是武林门派取代封魔殿统治魔族的最好时机,难道不应该是这样才对吗?”
“逍遥道观。”尘隐书生缓缓说道。
“这也不对,逍遥道观与我魔族签订了和平协议,怎么会做出这种趁人之危的事情呢。”封青叙皱眉道。
“哈。”尘隐书生笑出了声来,虽然只是轻轻一笑,但在封青叙的耳中,这声笑不知怎的尤为刺耳。
“阁下为何发笑?”
尘隐书生笑道:“我没想到,武曲门的掌门是这种光明磊落之人,真乃我等之楷模啊。”说着还将手叠在一起,向封青叙做了个拱手礼。
封青叙难得的被人挤兑的涨红了脸,愠道:“阁下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何必这样呢。”
尘隐书生反问道:“逍遥道观是怎样的组织,他们的领袖是怎样的人物,阁下所知多少?”
封青叙在脑中思索起来,片刻后摇了摇头,说道:“我等知之甚少。”
尘隐书生道:“那掌门是凭什么判断逍遥道观不会趁此机会来攻呢。在我看来,我们集合攻向封魔殿的话,输赢不论必有战损。这反而对于逍遥道观是绝佳的机会,甚至省去了日后对内征伐门派的功夫。”
紧接着,他又说道:“我不知是谁给了你们这种错误的信息,诱导你们往最好的方向去想,但我想这个人若不是天真的有如三岁孩童,那便是另有图谋。”
“嗯...”封青叙慢慢思索着,尘隐书生见他陷入沉思,也不着急,在一旁端起封青叙的茶来慢慢的喝着。
“阁下以为,武林联盟加上残破的封魔殿武力,对上逍遥道观胜算几何?”封青叙说罢,皱眉看向尘隐书生手里的茶杯,便唤来一旁的侍从道:“帮我和这位先生换两壶上好的茶来。”
侍从道:“回掌门,煅体门内最好的茶便是那洞庭龙井了,您要吗?”
封青叙有些惊讶的看着他,有些大声的问道:“堂堂煅体门最好的茶就只是洞庭龙井?”
侍从被他看得有些难为情,但仍是回答道:“段门主不喜喝茶,只喜喝那些杜康之物,所以就...”说着,侍从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道:“洞庭龙井虽不如千叶针锋,只能算是中品的茶叶,但至少不是拿不出手的东西,还请掌门将就一二。”
“哎。”封青叙轻声微叹,他也并不是想要喝多好的茶,只是自己的那壶被别人喝了,想要找个好一点的借口给自己换壶茶罢了。
“据我初步估计,最乐观的情况是六四之分。”尘隐书生说罢,又补充道:“我四,他六。而且这还是我所估算的最乐观的情况,内部团结,目标一致,没有人员伤亡。”
“只剩下阁下所说的那条路可走了吗?”封青叙眉眼之中带着深深的忧愁。
“倒也未必。”尘隐书生眼中弥漫出一股寒芒:“如果能想办法杀掉赤阳真人,引起逍遥道观的内乱,倒也是一个不错的方法。”
“好个异想天开的方法。”封青叙轻声笑道,他并不认可这种行为,因为实施起来难度太大:“阁下可知逍遥道观八大真人现在都还活着吗。如果是十二年前,封魔殿八大长老都齐全的时候,加上魔首莫邪君,或许有正面开战的能力。”
“掌门说道重点了。”尘隐书生道:“封魔殿是何时失去一半以上的战力的?又为何迟迟不将空缺的长老之位补齐?这一连串事件的背后,最大的获利者是谁?”
封青叙微微思考了一下,忽的反应过来,顿时惊得一身冷汗:“原来如此!这样一来的话,那前些日子的封魔殿内乱岂不是.....”
尘隐书生见他反应过来,便知自己的游说已经到位,便继续说道:“正如掌门所想的那般。回归到我之前所说的,在推选武林盟主之时,投一票给魔武门。一来魔武门身居高位,事必亲躬,减少武曲门直面战场的机会,能为贵门派调养生息。二来我不讳言,我作为魔武门的谋士,能为贵门派争取一些额外的资源。”
封青叙闭目思考许久,便轻启朱唇,问道:“原来阁下还是魔武门的谋士?”
尘隐书生自怀里拿出一块令牌,递给封青叙,道:“此物是魔武门信物,阁下若不放心,可以检查此物,或是直接向安门主求证。”
封青叙看过令牌后,便将此物递回,道:“我信得过阁下。即是如此,那武曲门之后便有赖阁下之助了。”
尘隐书生微微一笑,双手收回令牌,笑道:“那我便当做交易成立了,我相信掌门是一言九鼎之人。目的已成,那尘隐便不再打扰了,告辞。”
封青叙也同样回以微笑,站起身来道:“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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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魔殿内,莫太冲盘腿而坐,调息疗伤。他伤及了根基,难以轻易修复,每天需要服用药丹,配以八个时辰的调息,才能慢慢将这极其严重内伤压制到稳定的状况。
“呼...”莫太冲缓缓将嘴张开,吐出一口浊气。
“按此调息之法,我还需调息一个时辰,继续调息。”短暂休息过后,莫太冲便闭上了眼睛,运气开始调息。
忽的,一只手搭上了莫太冲的脊背。莫太冲一惊,正要回身出掌之时,那人道:“别动,专心调息。”说着,源源不绝的浑厚内力从他的手里传给了莫太冲。
莫太冲感受到来人没有敌意,而且若在调息时轻举妄动,只怕会引起血气涌动,反而会受更大的伤。当下便忍住出掌的冲动,沉声问道:“阁下何人?”
那人并未出声,只是默默的向莫太冲输送自己的内力。莫太冲见他不回话,又问一声:“阁下从背后出手,不表明身份,也不说来意,当真当封魔殿是想来就来,想去就去的地方吗?”
“哼,我若是大叫一声,便会有人来擒助你。”莫太冲冷哼一声,威胁道。
“你若敢,便杀你。”神秘人加大了催动内力的力道,莫太冲顿时便觉得压力大增,额头浮现出无数的冷汗。他感觉得到,这是一股需要耗费更大的心神,才能引导的内力。他不得不收敛心神,全心全力的调节内息。
过了一个时辰,莫太冲调息完毕,便毫不犹豫的回身拍出一掌,那人拿出自身的配剑,用其剑鞘挡下了这一掌。
莫太冲定睛一看,眼前这人穿着一身道服,明显是逍遥道观之人。
“阁下何人?”莫太冲厉声问道。眼前这人虽不认识,但他传来的内力对自己确实十分的有效,自己的伤转眼间竟已经好了三成。
“不认识我也正常,也许这张脸孔你会更熟悉一些。”神秘人一开口,脸上波纹浮现,转眼间便成了卢薪辞的模样。
莫太冲一见卢薪辞,便觉得血气上涌,一股无尽的怒火涌上心头。他运起十成内力,运掌拍出,使出自己所学的最强招式,只求将眼前骗了自己十二年的人击杀在眼前,哪怕随后自己有可能引动内伤,经脉寸断。
“受死来!”莫太冲厉声喝道,掌中带着血红的魔气,朝着“卢薪辞”排山倒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