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下的时候,光离我而去。
似乎是落日的余晖洒满海面,这片红色的海手舞足蹈地翻涌着,可惜我再也无法感受它一如既往的热情。就算流血的手指被灼伤,现在也只能感觉到冰冷了。
在一声“噗通”之后,我的双耳好像被海水贯穿,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游丝般的红线在指尖萦绕,飘到视线所能及的远方。我伸手挣扎,试图去触碰眼前即将消失的微弱光芒,可这仅有的光似乎也离我越来越远了。
“阿九,怪娘没用,你父皇自你还年幼就不愿见你……”
“小风,小风……这花园柳树上的风筝是不是你掉的?你看,我把它给拾回来了!”
“你真傻,蹲在池塘边喂鲤鱼都能喂一下午,我带你看看更好玩的东西!”
“陛下,近两年北境常有外敌侵扰,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
“臣,提议和亲。”
“臣,附议。”
“陛下,九公主正值二八年华,此次便是去北境的最佳人选。”
“臣,附议……”
“陛下,臣愿领兵讨伐敌寇!头可断,血可流,岂能把我朝皇室血脉拱手送人?”
“这……”
冰冷,除了冰冷之外没有别的感觉。
一时间,母亲的话,二哥三哥的话,父皇和群臣在大殿之上的嘈杂的争吵声,像千万只小虫窸窸窣窣地涌入了耳中。
大脑在片刻寂静之后迎来了溃败,想活下去却又无比痛苦,这样的我还要继续挣扎吗?
也许,只有那颗求来不易的仙丹能给我活下去的勇气了。我摸了摸藏在腰间的小匣子,它还在。
我试图把匣子打开,可直到口中最后一点气息化成了眼前的泡沫,匣子依旧是一条缝隙也没有。
我紧紧抓着匣子,和那些被炸裂的碎瓷片一同向海底沉没。
沉没,沉默。
仿佛在跌落到无尽的尽头之后,眼前又出现了白色的光,那些光斑交错重叠一点一点变大,熟悉的往昔像皮影戏般一幕幕上演。
那一年,雨柳居的柳条长的正好,微风浮动月影,洒在小池塘上。
柳将军的蟠龙紫云枪还很新,虽已是入夜,但那枪头在一突一刺的熟稔招式下闪闪地发着光。月华倾泻,那人灵动矫健的身姿终究在黑暗中藏不住。
这个女人喜欢让我叫她「柳将军」,不是因为别的,正是为了满足她驰骋沙场的心愿,虽然她从未正正经经地上阵杀敌。
「柳将军」是我的母亲,她还有另外一个称呼,叫作「荣贵妃」。荣耀的「荣」,荣华的「荣」。这个「荣」不单单属于她,而是属于整个柳氏家族,母亲进宫这条路也并非她自己的选择。
前朝旧臣柳如冰,柳大将军的独女,这样的身份多少有点尴尬。
既然如今当政帝君心胸宽广,不计前嫌纳了贤臣良将,那么理应方方面面都做到位,比如把柳如冰的女儿也一并娶了。
母亲自进宫之后便在这雨柳居住了数十年,我从婢女和仆佣的口中得知母亲年轻时惊为天人的美貌,据说书房里面还藏着一幅父皇为她所作的画像。
然而我从未见过那幅画像,也终究是想象不到母亲那如同一汪死水的瞳仁,是不是也曾闪烁着令人心动的光辉。
月光皎洁,黑夜如昼。
「柳将军」不知疲倦地耍着枪,柳叶簌簌地飘落下来,恍惚间一个系着玄色披风身材颀长的男子悄然伫立在她身后。
她回眸,眼睛里似乎有寒星般,从浩瀚的苍穹滑落。此刻的光辉虽然短暂,但足以驱散夜风中那丝丝缕缕缠绕的愁绪。
也正是那一年,我的同胞哥哥感染风寒离开人世。我对这个哥哥本是没有什么记忆的,但每次一想起来他心尖还是会刺痛。
自此之后,母亲和父皇日渐疏远,母亲再也没有开心过,而我也成了皇室的编外人员。
一道白光晃过,母亲和陌生男人的身影已然消失,「我」正在池塘边编着柳条花环。
三哥背着手走到我面前说:“多日不见,小风愈加心灵手巧了!”
我脸一红羞赧道:“你别小瞧这个柳条花环,可是给我未来驸马编的~三哥,你想要还没有呢!”
话音未落,三哥便笑呵呵地上手抢我的花环,争夺之间我脚一滑跌进了小池塘。
又是一声“噗通”,窒息感再次袭来。
沉默,沉没。
我不断地下沉,睡莲的根生在水面上逆着长到水里,一片片的花瓣发出妖异的紫红色。偌大的鲤鱼围着手指游弋,我感慨到这小小的池塘居然深不见底。
突然,我被阴影笼罩,一条更大的鱼朝我游过来,它似乎要张开那血盆大口将我吞噬。
我吓得不知所措,只想转过身子往更深处潜去,可周身的力气已被抽空,手和脚早就不听使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