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轻盈晕晕乎乎地回到宿舍，郑玉亭她们正准备去教室。
“轻盈，待会要模拟考了，你抓紧时间下来啊。”郑玉亭出门前，对她叮嘱道。
“嗯。”柳轻盈从嗓子里扯出一声回答，便软绵绵地倒在了床上。
男女主角的笑容、悲伤和痛苦还在脑海中不停地切换，周舟口中呼出的热气还在脖颈缠绕，见到老班时的逃跑也还因为肌肉的酸痛而清醒。她突然头疼地厉害。就是去考试了估计也是特别差劲的一个。那索性就不去好了。
柳轻盈拨通老班的电话：“老师，我例假来了，疼得厉害。模拟考我能不能先不去，等好一点了我把试卷补一遍，行么？”
说出这些话，柳轻盈自己都震惊了。从小到大，半句假话都没有说过的她现在第一次说谎，而且居然说的那么无辜那么心不慌脸不红那么理所当然。
班主任一口答应了，还关心地说让她好好休息，喝点红糖水。
挂了电话，柳轻盈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她头太疼，两只太阳穴“突突”不停地跳，她紧紧抱着脑袋，用拳头捶着太阳穴，却疼得越来越厉害。她心里像是被什么堵塞了，憋得几乎快要不能呼吸，如果没有发泄出来，她想她的胸膛会炸开的。
她开始流泪，汹涌不止地掉泪。她急忙扑过去把宿舍的门插住，身体一软，便顺着门坐在了地上。眼泪如水注般一刻不停歇地汩汩流出，鼻涕堵塞了鼻孔，她张开嘴巴呼吸，眼泪就流进了嘴里。她只是流泪，只是哭泣，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害怕。她不满林见东的离开，不满电影模糊不清的结局，更加不满周舟说的“至少结局是好的”。明明都放不下彼此，为什么不选择在一起，明明都爱着彼此，为什么会有悲伤和仇恨？当孙纳在曾经的地下室幸福地醒来时，她觉得电影就可以结束了，甚至当孙纳按下录音机的播放键时，她都以为林见东是去买早餐了。可是，正如孙纳那震惊的表情一样，柳轻盈在听到林见东说“你让我鄙视我自己”时，她一时反应不过来这是什么意思。他那么爱她，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难道爱的终点真的是恨么？林见东可真有耐性，能整整恨了十年，难道他就是因为这十年的痛苦让他想尽一切办法去报复孙纳的么？
哭泣声已经慢慢平息下去，只剩下无声的抽泣。她抱着自己的身体，靠在墙角，闭着红肿的眼睛。
“赶紧上课去，马上就要高考了！”走廊里宿管阿姨略带训斥的声音响起。
她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她又想到了班主任，想到周舟对宿管阿姨笑嘻嘻的讨好，想到周舟瞧见老班时惊慌失措的表情。她有些生气，有些烦躁——凭什么？凭什么自己要躲着避着她们？凭什么要被她们剥夺爱的权利？高考是什么？不就是一场考试么？凭什么要为了这场考试而压榨自己爱的自由？可是，若不是为了高考，自己为何要不自主地拼命学习？若不是为了高考，自己为何一直都是个听话的乖乖女？她推翻不了自己的立场，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立场。服从和反抗在她心里永远占据着相同的分量，谁也占据不了上风，但谁也沦落不到被嘲笑。于是，她更加生气，生气自己没有主见生气自己隐忍懦弱生气自己连一个选择都做不出。于是，刚刚舒坦了一点的胸中，又添了一堵。
可是，太累了，柳轻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睁开眼，已经五点半了，还有半个小时就要下课了。柳轻盈看着镜子里憔悴的女孩，微微一笑，摇摇晃晃地去水房洗脸。大哭一场后心中的委屈释放了不少，就像是新生了一样，她几乎完全忘记了之前自己脑袋中乱糟糟的一团。而且，更让她感到高兴的是，她醒来后突然做了一个决定：不再掩饰和周舟的交往！宿管阿姨知道了也好，班主任反对也好，她都无所谓了。她知道这样的结果会很糟，但是她想再糟能糟到哪里去？她爱周舟，周舟也爱她，没有人有权利阻碍他们相爱的自由！
她嘴里哼着不着调的歌，步履轻快地推开宿舍的门，擦完脸认真细致地把毛巾晾在衣架上，涂上青蛙王子，陶醉地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气：“好香！”然后从枕边翻出手机。
里面有好几条周舟的短信：
“傻瓜，你怎么没有来考试？不舒服么？”
“轻盈，要关闭手机了，我真是担心你啊。”
“轻盈，我没有关机，只是静音了，可是你怎么还不给我回条短信？”
“轻盈，你到底怎么了？还有半个小时就下课了，让我见见你，好吗？”
柳轻盈读着这些短信，心中的决定更加坚定了。
她说：“我没事，只是有点累，给老班请假了。下课了我去找你。”
很快，周舟就发过来短信：“傻瓜，你可终于回复我了，我在教室等你。”
柳轻盈估摸着班主任走了，才下楼往教室走去。
郑玉亭还坐在位子上写作业，抬头扫了她一眼，便继续低头写作业。
周舟欣喜地走过来，坐到柳轻盈前面。路漫漫跟在后面，坐到郑玉亭前面的位子上。
他们还没来得及说话，郑玉亭就从抽屉里拿出一包东西，扔在柳轻盈面前，简单地说：“班主任给你的。说让你好好休息，尽快把今天的试卷做完。”
柳轻盈疑惑地拿起来，是一包红糖。她瞬间就明白了。可是，她也瞬间就动摇了。
“老班给轻盈的？”路漫漫惊讶地指了指红糖，“我就说嘛，老班偏心柳轻盈同学。”
“不过也难怪啊，我们轻盈乖巧懂事，学习认真。如果我是老师我也会偏心轻盈的。”路漫漫自顾自地说，丝毫没有意识到柳轻盈脸上的笑容在褪去，变得严肃起来。
“路漫漫说的对！”郑玉亭接过话，“轻盈你可不能辜负老班对你的期望啊！”
郑玉亭知道自己说出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果然不出所料，柳轻盈在盯着自己看。她昂起脑袋，无所畏惧地迎接着柳轻盈的目光，这些话她虽是对柳轻盈说的，却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周舟。
周舟显然没有看出气氛的紧张，他笑着说：“老班对轻盈好就好，看她平日里古板的样子我还觉得有些害怕呢。”
“你们去吃饭吧。”柳轻盈本不想说话的，但是她不说话他们好像是不会离开的，“我做会题。”她补充道。她坚定了一下午的决心被一包红糖轻而易举地打败了，她有点懊恼，却为这懊恼感到深深的自责。于是，她决定抓紧时间把下午的试卷做完，明天交给老师。
说着，她把红糖放进抽屉，铺开试卷，便埋头演算起来。
周舟蠕动着嘴唇，却没说什么，拉着路漫漫走开了。郑玉亭露出胜利的微笑，变了个人似的调皮地拍拍柳轻盈的肩膀：“你先做题，我去吃个饭。”
“为了自己任性的自由，说谎欺骗，甚至还要公然违背她对自己的期望，真是自私！”柳轻盈在心里狠狠地骂自己，“哪怕自己压力再大，也不能用这种方式教关心自己的人失望！”她对自己下了一道命令。
“轻盈，给你带的晚饭。”郑玉亭兴冲冲地捧着热牛奶送到柳轻盈面前，却发现她桌子上已经放了一杯奶茶和一块汉堡。不等柳轻盈伸手去接，她便把牛奶往桌子上狠狠一搁，险些洒出来。
“怎么了嘛？”柳轻盈仰着脑袋看郑玉亭瞬间黑了的脸，委屈地说。
“你不是不喝奶茶的么。”郑玉亭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水，却依旧被柳轻盈听出了端倪。
“因为这个呀。”柳轻盈笑了，继续委屈地说，“可是它是周舟买的，我不舍得不喝。”
郑玉亭心中的无名火更加旺盛了：“他有什么好的？值得你改变这么多？”
“啊？”柳轻盈一时懵了，不知道她说的什么。
“为了他，你强迫自己喝不喜欢的东西；为了他，你晚自习没有完完整整上完过一次；为了他，你洗澡看书休息的时间全被逛街、看电影占用；为了他，你连下午的模拟考都不来还骗老班说自己大姨妈来了。柳轻盈，你可是从来都不会撒谎的啊！”郑玉亭压着自己的火气，低沉着声音说。
“是我自己的问题，玉亭。跟周舟没有关系，你不要误会他，好么？”柳轻盈安静地听着郑玉亭一连串的批评，她放下手中的笔，抓住郑玉亭的手，哀求她说。
“轻盈，眼看就快要高考了，难道你忘记了自己的目标忘记了自己背负的期望了么？”郑玉亭最见不得柳轻盈可怜巴巴地求她，语气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我知道。玉亭，我没有忘记，我一刻都没有忘记。可是我真的喜欢他，我无法拒绝他带给我的快乐……”柳轻盈说得很投入，婴儿肥的脸庞荡漾着少女的羞涩和甜蜜，郑玉亭有些不忍心打断那醉人的微笑。但她还是坐了下来，握着她的手，轻轻地说：“轻盈，如果将来你们不能在一块，你会怎么办？”
“啊？”柳轻盈从幸福中跌落出来，“什么意思？”
她确实不明白“不能在一块”是什么意思。她从没有想过将来，从没有想过高考结束后会怎么样。对于她来说，她和周舟就应该是童话故事里最后一句话描述的那样“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她被眼前的宠爱蒙住了眼睛，她的眼睛里只有周舟，只有和他一起学习的今天和与今天一样幸福的明天，没有高考，也不会有分离。所以郑玉亭这句话不光把她拉回了现实，也带给了她实实在在的紧张、不安和迷茫，更加验证了电影里的世事无常和悲欢离合。
“假如你们大学没有在一个地方。假如你们爸妈不同意。甚至假如，最后，谁变了心。”郑玉亭小心翼翼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不会的。”这一字一句深深敲在柳轻盈的神经上，半晌，她尴尬地笑笑，给自己解围。
“不会的不会的。”柳轻盈故作轻松地拍拍郑玉亭的肩膀，像是在安慰她似的说。然后拿起笔，继续做没做完的模拟试卷。
郑玉亭看着柳轻盈用手在比划“左手定律”，嘴里念念有词“拇指朝上……”，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把牛奶扎上吸管，推到柳轻盈手边。
周日的晚自习没有老师，柳轻盈把下午的试卷写完后站起身来。
“去哪呢？”郑玉亭抬起头，问。
“厕所。你去不？”柳轻盈笑嘻嘻地说。
“哦。你去吧。”郑玉亭点点头，又摇摇头。
柳轻盈轻轻走出教室，轻轻带上门。周舟抬头看到她的背影，又低下头，继续在一本杂志上涂涂写写。
大约半个小时了，柳轻盈还是没有回来。周舟站起身，走了出去。郑玉亭也急忙放下笔，跟在周舟后面。
“周舟。”郑玉亭喊道。
“嗯？”周舟扭头，疑惑地看着郑玉亭。
“想和你说句话。”郑玉亭客气地笑笑，说。
“说吧，怎么了？”周舟奇怪地看着郑玉亭。
“轻盈的成绩是最重要的，我希望你不要占用她太多宝贵的时间。”郑玉亭感到一阵莫名的生气，面对曾经崇拜地一塌糊涂的周舟，她突然开始讨厌他。
“呵。”温文尔雅的周舟似乎听到一个很好笑的玩笑，他笑着反问她，“你是她什么人？你凭什么摆出一副大人的样子教训我？你凭什么干涉我们相爱的自由？”
“你……”郑玉亭被他问地无话可说，只能恨恨地看着瞪着他。
“……对不起。”周舟意识到自己话说地有些过分，缓了缓口气，道歉说，“可这是轻盈自己的事情，需要她自己选择，不是么？”
郑玉亭刚想反驳，突然想起来她下午说的“我是真的喜欢他，我无法拒绝他带给我的快乐”，只好默不作声。
“你回去吧。”周舟真诚地对郑玉亭说，“我知道她在哪，我会带她回来的。”
郑玉亭点点头，刚要转身，突然转身对周舟说：“轻盈压力很大，比我们压力大很多。你要帮她。”
“我知道了。”周舟沉思了一下，温柔地笑笑，“你放心吧。谢谢你，玉亭，轻盈有你这样的朋友，我就放心了。”
郑玉亭看着周舟消失在黑夜中的背影，她黯然转身。或许这样的安排是对的，或许在轻盈的世界里，周舟比自己存在的意义更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