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和平是个相貌清癯的老人,正半躺在一张床上。他的年纪看起来比郑永久要稍微年轻一点,尖下巴,花白的头发,脸色倒是还红润的。
“我祖父上个月去了一趟盐泽,待了一个月就病倒了,现在从高原上下来了十天,已经好了很多了。”方清望在旁边解释说。
“这位便是新任盐泽侯。”方清望向他的祖父介绍。
赵开阳点点头。在方和平床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准备认真听方和平说什么。这在他看来自然而然,但在方和平和方清望看来,他们看过太多新进领主来各种讨好,各种跪舔,在联盟第三号人物面前,绝大多数领主根本不敢坐下,但赵开阳不仅坐下,而且找座位还非常自然。
方和平心里诧异,但并没有任何不悦。他说:“你真是个人间的奇迹,这样年轻,英俊,又强大。联盟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年轻却又有如此强大精神力场的人。我听说你马上就是盐泽侯了,很快去前线吗?”
“我计划着大约三天后,如果没有其他事情耽搁的话。”
方和平点点头:“盐泽的担子非常重,我们这些老头子都不行了,得看你们年轻人了。”
这时一位姑娘端着一个茶盘从外面进来,轻轻将一杯饮料递到赵开阳手里,然后给了方和平一杯,又轻轻退走了。方清望也慢慢告退。
赵开阳看了看手中的杯子,不过是简单的粗陶杯,颜色也很灰暗,制作也非常简单,看起来还远不如香湖君家的。
“抱歉,我家人口多,生活不太宽裕。”方和平说。赵开阳听他这样讲很惊讶,因为他刚刚才收到极大的一笔资材,想必方和平身为公爵,待遇肯定只会比他好的。他这样想,但是并没有说出来。
方和平却看出了他心中的疑惑,道:“你分到了很多东西吧?”
“是的。”
“严格来说那些东西不是给你一个人的,是给你用来抗击魔族用的,是公物,公用的,使用要尽可能节俭。”
赵开阳点点头。他抿了一口杯中物,只不过是清水加了不知什么花草而已。据说这位方和平副盟主,是目前主管联盟经济工作的。他看了一眼这个房间,房间里的东西都非常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一点都看不出来这是公爵的卧室。
“怀阳子写了封信给我,说了有你这么一个人。我开始还不怎么相信……”方和平道,“加上你又要去盐泽,可以说是接替我的工作,所以我觉得应该请你来谈一谈。”
赵开阳非常专注地听他说话。
“盐泽对于盛州的意义,无论怎么重视都不为过,即使每年在那里驻扎十万战士,本来也是应该的,可是多年来,领主们都拼命想逃离那里,你可知道为什么?”
“不知道。”
“因为在那里生活艰难。”文台公道,“盐泽每年只有三个月气候勉强算是温暖湿润,有五个月气候冷凉,八个月气候严寒。除了少量河谷地带,没有办法种植粮食,蔬菜,也没有地方可以砍柴。勉强可以放牧而已。划拨给你的粮食看起来是很多的,但你要用来换柴,换粮,换蔬菜副食,你一年下来是不会有剩的。历代盐泽侯的经济状况和生活水平,只能赶上盛州内地的子爵。”
赵开阳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话,但对他来说,这些问题都是他自己有办法可以解决的。
“我和郑永久执行长都会想办法尽量给你提供额外的物资援助,但是这两年盛州的经济状况很紧张,你没有办法指望太多。”
“还有盐的问题。盐的问题最最关键。一个很大的矛盾是,天气严寒的时候魔族不来进攻,但你们也无法采盐和放牧。天气暖和了,你们可以采盐了,魔族也来了。你们要一边打仗,一边组织人手采盐,一边还要放牧,总是难免要顾此失彼。”
赵开阳点点头。
“所以这段日子我想了很久,唯一现实可行的办法,是建立要塞防御体系,发动几次大规模反击,清除在盐泽内的所有魔族据点,然后趁着严寒魔族不来的时候在各个隘口建立非常坚固的堡垒体系,而且预留机动兵力。才能将整个盐泽地区牢牢掌握在人类手中。”
“但是这样需要巨大数量的人力物力财力。”赵开阳道。
“仅凭你那点当然是杯水车薪。”文台公点头道,“但是如果这样做了,收益也一样很大。你们可以获得极大量的盐在内地卖出获益,而且盐泽很大,水草丰美,如果可以尽情放牧,牛羊畜群也是巨大的收益,收获的皮毛肉类至少是现在的五十倍。”
想必文台公这样说,他肯定是做了深入的调查研究的。
“我正在想办法提高盐价,筹集尽可能多的物资,从根本上帮助你们盐泽军民。”
“但是你这样做,内地老百姓的生活本来就很艰难,会不会有很大的反弹?”赵开阳突然道。
“咦?”文台公道,“你做盐泽侯,不是应该希望盐价越贵越好么?”
“乡下已经有很多人饿死了。”赵开阳道,“你这样做,会有更多人饿死。”
“如果盐不够的话,粮食也会减产,也会有更多人饿死。”
“最好是能够设法采取技术手段,极大地加快建设要塞的速度,减少所需的人财物消耗。同时放开对老百姓生产和迁徙的管制,让尽可能多的百姓去盐泽,也便于我能够就近动员人力物力。”赵开阳道。
“那么,你有什么具体办法?并不是每个人都是铜壁大师。”文台公道。
“铜壁大师?”赵开阳觉得自己似乎听说过这个名字。
“铜壁大师聂新怀。盛州的抚民大将军,七公爵最后一位的云台公。”
“我好像遇到过他。在家乡的时候。”赵开阳想起来了,他曾经遇到洪水,碰到自称为铜壁大师的人架桥。
“你家乡在哪?”
“东蜀郡合阳县。”
“有可能。”文台公说,“如果你有铜壁大师的本领,化泥为石之术出神入化,迅速建造强固堡垒,事情就会简单得多。”
“事实上,我的化泥为石的魔法就是铜壁大师教我的。”赵开阳道,“他说我做得比他好。”
“年轻人可不要吹牛。”文台公道。
“我不知道铜壁大师是不是记得我,我叫何平安,他问过我名字,我们在东蜀郡合阳县吴山镇雅溪村附近碰见过的,大约六个月前。”赵开阳道。
文台公仍然有点不信,但赵开阳说得像模像样,文台公也不想纠缠此事。
“那你如果能想办法提高工程速度当然最好,至于人力嘛……”文台公似乎陷入了沉思。
“如果你们不肯为此事改革制度,我听说内地也有很多盲流,到处流浪无处可去,能不能允许我任意招募盲流?”
“你招了他们就得想办法给她们找口粮的。”盛州语中“他”和“她”读音不同,听起来文台公的意思,盲流里女性占绝大多数。
“我尽量想办法。”赵开阳看上去很有信心。
“我不知道你个年轻人是不是银样镴(铅锡合金,非常脆弱)枪头,嘴上说说厉害,但你要找盲流带去盐泽,我可以想办法让相关部门配合。”
于是这件事情就这样基本说定了。
刨去赵开阳有可能是不知天高地厚胡乱吹牛的可能性,但起码他看起来确实是在认认真真对待盐泽的军政事务,文台公虽然本来觉得把这么重要的盐泽交给一个半大小伙未免有点滑稽,可是目前看来赵开阳说话完全不像毛头小伙两眼一抹黑,而是沉着坚定很有主见的样子,再加上目前也没有别的更好的人选,也许郑永久看起来随便的一个决定居然可能是对的?
于是两人认真地继续商讨这个计划的各处细节,以及如何安排相关部门配合。赵开阳表现得耐心细致,有条有理,文台公又进一步提高了对赵开阳的评价。“看起来怀阳子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也许也并非毫无根据的无稽之谈。”
谈谈讲讲很快几个小时过去,文台公依然兴致勃勃,但是赵开阳真的很累了,已经开始打呵欠了。但是他们这几个小时的讨论下来,一个不错的计划已经成型了。
文台公看了看天,说:“天都快黑了,你熬了一天吧。”
“是啊,我这几天都是连轴转,没怎么休息过。”
“要不要在我家找个房间躺一下?”
“谢谢,算了,我还是赶紧回去。”
赵开阳从文台公房里出来,方清望和那位端茶的姑娘一路相送到门口,目送赵开阳上了马车。
“这位盐泽侯可真是一位美少年。”方清望道,“而且爷爷能跟他聊那么久,也不是简单人物呢。”
“将来也是一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姑娘道,“我们连魔力都没有觉醒,他这样的人不是我们能企及的。”
“是啊。”方清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