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犸象称重实验”过后,方清望将数据给了孙高山。孙高山得到结果之后大肆宣扬,说要向乌林岛的民主制度学习,继续到处演讲,还把这个事当例子,一时沸沸扬扬,声望日隆。据说有许多人私下重复了这个实验,得出的结果也都差不离。看起来,虽然每个小纸条所代表的数字都是不同的人的主观判断,但统计出来的平均值会高度贴近实际数字,而且总是比最好的专家得出的结论还要精准。可见这是一种客观规律,而非人力所能左右。
于是孙高山立刻像打了鸡血一样,整天在滨海城筹款,要继续闹“革命”,而且努力收编混混瘪三加入他的革命组织,当然也有很多志虑忠纯的好青年被他的“革命”理想所蛊惑,加入到这个看上去伟光正的事业中来,试图再次发动“起义”。他还提出了一套所谓的理论,认为“猛犸称重实验”证明人民的判断力超过一切,只要人民群众给出的答案,就是对的,就是好的,凡是人民支持的就能成功。总而言之,这套理论听上去绝对伟光正,貌似非常正确。
还别说,他还真是百折不挠,理想非常纯粹,意志非常坚定,不仅很多人都被鼓动自愿跟随他,也有人出钱出力赞助他。他在黑龙会里面的地位也急剧提高,最近已经不需要给人磕头了,似乎成了巨头之一,而且有传闻说,他打算撇开黑龙会单干,另组一个什么光明阵线继续闹革命。
他实在太会演说了,经常随便跑到一个小地方,也能拉出十个八个热血澎湃的魔力觉醒者和百八十个热血青年出来跟随他,总能筹集到各种赞助。不出几个月,他就又拉出一支很有规模的队伍,并且不知透过什么渠道,又从乌林岛搞到了一大批被淘汰的旧军火,看起来很快就可以再次进行“起义”,去外面寻找地盘了。
滨海城一直都有汇聚崖山半岛的人口和人才向乌林岛输送的职能,本地的驻军也绝大部分都是本地人构成。他这样做甚至让当地驻军里的战士都有点思想上的不稳定,蠢蠢欲动,有少量的战士辞职去投奔孙高山。孙高山这样一搞,自然会影响到滨海城甚至是乌林岛的发展以及汇聚人口向乌林岛输送的工作,让方清望非常难做。他享受荣华富贵,追求钱财名利,这些东西可都是赵开阳给的。尽管内心里也非常尊敬孙高山这样激情澎湃地追求一个伟大的理想,并且无怨无悔百折不挠地去做这个自认为伟大的事业,并不想为难孙高山,但方清望终究还是把这一新情况上报给赵开阳。
赵开阳非常火冒,他说:“孙高山在滨海城拉走的人,募集的资金,本来都会是我们乌林岛发展的资源,他这样做就是在挖我们的墙角,你应该设法阻止他,不许他这样肆无忌惮地活动。”
方清望说:“大人,他没有犯法,我不能拿他怎么样啊?他有很强的精神力场,身边有很多人保护,除非大规模出动,我们的人也很难骚扰他。”
“那就直接请他走人好了。”赵开阳说,“滨海城是我的土地,我有权想赶人就赶人。”
“大人您这样做,恐怕会损害到您的声望。那孙高山一直都说大人英明神武,《银色大宪章》是最先进最好的制度,乌林岛是人间的天堂,也帮到我们在崖山的声望节节攀升。他没有犯法,您却要赶走他,对大人的声望恐怕不利。他现在在崖山人望极高,不敢说能和大人您比肩,恐怕也不亚于锡安大贤者当年的地位。”
赵开阳说:“他拉走那些人,募集的那些资金,本来可以用来开发建设南洋那些荒岛,创造财富,研究技术,积蓄力量。但是他拿着这些是要投入到崖山半岛内永无止境的内战中去白白浪费掉。这是极大的犯罪!”
“他说是要通过战争消弭战争,以暴制暴追求和平,推翻那些欺压人民的军阀,创造崖山人民美好的生活。”
赵开阳非常不高兴,他说:“那他就应该带着这些人去支援镇守桌山的徐铁铮将军,帮着一起修筑工事,建设堡垒,抵抗魔族,保护人民的安全,或者带人去外面猎魔去,这才是人类英雄理所应当要做的事。”
“可是他说话一套一套的,大家都很信服他。他每次演讲都提到猛犸象称重实验,鼓吹让大家投票进行决策是最好的,最符合社会进步,人类利益的决定方式……”
“谁说是好的?民主绝不是让民意可以为所欲为,而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它不是一种意见,而是一门科学。它遵循各种客观规律,遵守各种方程。”赵开阳不耐烦地打断方清望的话说,“他什么也不懂,这个叫做套用了错误的数学模型。”
“我听说过你们这个实验,孙高山在那里大肆宣扬,闹得沸沸扬扬,连我都听到了。但是你们投票称重的时候,无论你填多少数字,猛犸象都不会变大或者变小,变轻或者变重,它是静态的,客观的,投票的结果如何不影响猛犸的实际重量。但实际上人类社会决策和选举的情况比这复杂得多。比如你投票支持一个人或者一件事,他会获得好处,也可能当选后反过来给你好处。如果你反对某个候选人或者一件事,他会因此遭到一点损失,也可能反过来怀恨你,当选后给你小鞋穿让你受损。这个在数学上叫做正反馈和负反馈,可以用一些简单的数学方程来描述(作者说:z=z2+c,中间不是等号,而是一左一右带箭头的数学符号,阿兰图灵所创)。这种现象广泛存在于万物生长的自然规律,经济发展的自然周期,或者政治决策上的利弊得失,都可以寻找到特定的数学模型用来推算。考虑这种问题的时候必须要考虑反馈,这才是更贴合人类社会政治决策的数学模型。”
因此实际投票用来决定大事的时候,人们考虑得要比估计猛犸的重量多得多,要考虑谁能胜选,会不会给对方带来利弊,会不会给自己带来好处,以及如果我投错了候选人可能带来的报复。这一门数学叫做混沌论,你们这些干部,特别是内政方面,都要考虑政策执行之后给大家带来的变化和连锁反应,比如说我投资了一千万修条路,它不只是花一千万修条路而已,它可能带动很多人就业,可能带动很多企业过来建工厂,可能会方便到沿途村庄的孩子上学,它带来的好处往往远远不止一千万。这是一门非常复杂高深的学问,绝不是说凡事只要投票就能解决,涉及到复杂的利益博弈和连锁反应(多层次多样性的连续反馈),要通过博弈论和混沌论来进行模拟运算。孙高山这样一知半解胡搞瞎搞,只会浪费人命,把事情搞坏。你知道这几年来我否决了各地呈递上来的多少完全不靠谱,逻辑错误,不公平不公正,会导致严重后果的法案吗?至少一千件。都是那些人投票搞出来的,给我增加了大量的工作负担,耗费了我许多时间精力。谁说人民主张的,人民支持的就是对的?这种做法只会导致民粹主义的毒瘤扩散……”
赵开阳滔滔不绝,厉声指责孙高山。
方清望听得一头雾水,完全听不懂赵开阳在说什么,只是在那里一味地茫然点头。他这种盛州人即使受过较好的教育的,都是文科生的思维方式,受过金色联盟的洗脑,思维方式都是“伟人张三这样说”“圣贤李四那样说”来作为佐证,很难通过数理逻辑和运算模型来理解和思考问题。更加不明白“民意”并不是什么金字招牌,或者万能挡箭牌,而是一种多数情况下会导致自我毁灭的愚昧和疯狂。除非进行系统的,高深的,严肃的公民教育,且社会发展到非常富裕先进的程度,人民掌握了很强的思辨能力,“民意”才能发挥一部分真正应有的作用。
赵开阳看出了他的迷惑,补充说:“你现在不懂没关系,以后多读点书就行了,你可以去大学选修混沌数学和分形几何学之类的学问,就能了解这种思维方式,以后我们的高级干部,特别是负责经济运行和社会管理的人员,都必须要适当选修这些基本的知识。如果不具备这种知识基础,往往你想往东,结果却总是向西去。你以为能把事情做好的,却总是把事情搞崩溃了。”
方清望一头雾水,但是完全不敢抗辩,只能唯唯诺诺地退下。
好吧,反正赵开阳的治理方式就是这样,举出一些硬科学,制定一些硬规矩,让大家去学,或者给一些任务大家去做。开始的时候大家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完全不知道在做什么,但反正做去就是了。有些人能在工作中慢慢领悟到赵开阳的指示的意图,或者政策的意图,好在哪里,坏在哪里。但绝大多数人即使按照指示,按照政策制度和规范把事情做完了,看到了很好的结果了,也仍然不知道究竟做了什么,以及它为什么有用。
但赵开阳要做的事总能做成,事情总是如他所料。人们即使不懂,或者即使反对,事情总是会按照赵开阳的想法做成并且呈现出一种很好的结果。这种事发生了多次之后,人们也就渐渐习惯了,对赵开阳会有一种盲目的迷信,觉得他真的是先知和神人,掌握了普通人无法掌握的东西。
但实际上,这只不过是赵开阳作为一个在拥有先进生产力和发达资讯社会中成长起来的中年人所应有的阅历。有太多的事情,只需要张开视野借鉴一下,就知道这样做会导致什么结果。
比如:让一大堆狭隘愚昧的文盲去投票来决定国家大事,嘿嘿,土球上那些非洲和南亚的“民主”国家有哪个正常健康地发展了?还不是饥荒、战乱和政变轮番上演。有些国家比如利比里亚,照搬照抄大米国的选举投票制度,兜兜转转上百年,最后还是一地鸡毛,一贫如洗,跟其他黑非洲国家一样乱,一样脏,一样穷,或者更乱更脏更穷。很多君主制国家都健康良好,发达富裕,人民幸福,相反,很多集权国家都拥有表面上看上去非常完美,无懈可击的选举和投票程序,比如北朝鲜,实际生活却极端贫困闭塞和痛苦。问题的关键其实不在于选举的形式如何,投票与否,而在于社会基本建设,基本制度设计包括制度执行体系的架构。半懂不懂,胡搬乱造,打着“民主”或者“共和”旗号发动内战、叛乱,最终祸国殃民害人害己的民粹主义瘪三比比皆是。就在赵开阳穿越前不久,非洲的埃及发生“*****”,推翻了之前的穆巴拉克威权政府,然后一群人通过民选合法程序建立了民粹主义且带有邪教倾向的穆尔西政府,民粹主义政府当然各种不灵,最后一堆问题之下又引发人民抗议,直至军事政变——又回到军政府控制下的威权政治。这一大圈绕下来,除了死了很多人,浪费了很多时间,毁坏了很多财富,实际上没有取得任何实质性进步。有些国家能回到稳定的原点的还算好的,比如泰国阿根廷。还有更多的“民主”国家在胡闹了一圈之后从此在粪坑里打滚,永无宁日。
当然说一千道一万,赵开阳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现在坐拥相当于皇帝和先知的地位,可以肆意剥削压迫人民,从社会中任意攫取各种利益。你让他吐出来让出来?得了吧……而且,只要他自己心里不愿意,以他领先上千年的学识和智商,不要说是方清望这种人,就算是松拉图和张开端站在他面前,他也能轻轻松松旁征博引,掏出一大堆数学方程把对方绕晕,然后斩钉截铁地说太阳就是方的,让对方只能哑口无言愤懑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