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开阳在盐泽大会三军主要军官时听说甘紫微觉醒了精神力,甚至还拥有了精神力场,心情非常舒畅。甘紫微身份特殊,既是赵开阳的孩子他妈,是他最信任倚重的人之一,她同时也是盐泽女兵们的天然领袖和代表人物,在整个盐泽中非常有实力和号召力,她手下又已有自己的一票核心团队,认识盐泽军中的几乎所有骨干,说她是赵开阳军中最有资历的将领并不为过——可能与傅无锋是并列第一。赵开阳能顺利且牢固地掌握盐泽的军权,以甘紫微为代表的那第一批跟随他作战的女兵们居功至伟,所以给她们的回报也最大。
检查完盐泽的军备,赵开阳便回返星城自己的宫里。以此时他麾下的军力,守备盐泽其实已经不需要他本人出动,所以他只管做自己的事。每日笙歌燕舞,与女人们厮混,到处游山玩水欣赏风景,有时在家里举行盛大聚会,与重要的干部们吃喝宴饮,联络感情。
看到他心情愉快,自然会有很多人凑上来,有的上来歌功颂德,有的上来敬献礼物,有的上来寻求赵开阳对他们人生和事业的指引——确实有许多人把他当作神。当然更多的人是旁敲侧击试图从他这里获取一点好处,普遍是给家人亲朋求取觉醒药剂。赵开阳心里明镜似的,按这些人功劳大小,资历高低,能给的就给一瓶两瓶。
有一天赵开阳宴请资格最老的部下,也就是当年一起从家乡东蜀郡合阳县吴山镇出发的老兵和朋友们。包括林正则、毛子推、杜开等人,还让他们带上了各自的家人联络感情。这些人此时都过得不错,有的家大业大,有的位高权重,而且普遍人丁兴旺,生了一大堆儿女。包括赵开阳自己在内,这几年恐怕生了有几百个孩子。
宴会照例是极为丰盛的自助餐,数百人在大餐厅里来来往往,谈谈讲讲,气氛十分融洽。毛子推刚刚发了一大笔横财,兴高采烈地与一帮老朋友说起他在盛州采购茶叶的经历,连赵开阳也在旁听。他用非常夸张的表情和周围人大声说:“两千三百多步!你们敢相信吗?我要去盛州买茶叶,要走两千三百多个步骤才能最后拿到茶叶。我的天哪!而且那些人,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一副老太爷爱理不理的样子,妈的,当初我替燕夫人办事收茶叶,拿着金色联盟盟主夫人的条子,那些人还不是像狗一样跪舔我,拼命跟我说好话,敬茶的敬茶,让座的让座。没了盟主夫人的条子,我去买茶叶,竟然要我反过来给他们敬茶让座贴好话,请客送礼陪吃陪喝,真他妈的,让我现在想起来还恶心到想吐。现在我自己找到了买茶的渠道,再也不用看他们的脸色了,真是太痛快了,他们还想占我的便宜?让他们吃屎去吧……”
毛子推的声音很大,表情和身体语言也非常夸张,言语又绘声绘色,围观众人纷纷点头的点头,羡慕的羡慕,发出阵阵赞叹声。他又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他是如何凑巧遇到了自己的家人亲戚,如何历经艰险拯救了这些人的曲折离奇的故事,不免还有点添油加醋,但描述的场景倒是活灵活现,让人身临其境似的。
毛子推作为师爷,一直都是个勤快诚实谨小慎微斯斯文文的人,没想到现在说话竟然如此痛快敞亮还爆了粗口,让赵开阳不禁莞尔。他正想上前去也跟他聊聊,却被林正则凑了上来,一个人弯腰弓背,畏畏缩缩地跟在林正则后面,小心翼翼地想抬眼看赵开阳却又十分不敢的样子,气质十分猥琐,在这漂亮的餐厅和欢乐的众人中显得格格不入。
他的眼睛落到这人身上,刚刚皱起眉头还没来得及问,林正则就说道:“主上应该还记得吴山君吧?”
“吴山君?哪个吴山君?”
“就是您以前曾说过他见便宜就想占,见困难就想躲,见权贵就要跪舔的下三滥。”
跟在林正则身后的那人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莫名其妙地给赵开阳磕头,还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他就是吴山君,也就是您说的那个下三滥。他遇到大麻烦了,想向您求个恩典。”
赵开阳这才认出他来,皱着眉头,有点嫌弃地说:“他有什么麻烦?我好像记得他不是还升官了吗?”
“是升官了,不过后来联盟发动了精神大改造运动,大人也是知道的。吴山君也受到了冲击,好像被打成了什么反联盟集团的一份子,他自己逃了出来,一大家子人还陷在县里面,他辗转找到我,想求您恩典,帮忙救救他的家人。”
吴山君立刻抱住了赵开阳的大腿痛哭流涕,苦苦哀求,嘴里不知道说着什么,大致应该是一些“做牛做马粉身碎骨报答大人”之类的话。
林正则也趁机介绍说:“他的家人现在在合阳县受苦,听说处境很糟糕,每天不是游街示众,就是挨打挨饿,其实是很可怜的。”他还巴拉巴拉说了很多吴山君的好话,包括吴山君年轻时如何如何热血忠诚,如何如何有责任心,如何如何勤勤恳恳,他当年并不是现在这样的人渣,曾经为老家的父老乡亲做过很多好事云云,大意是还曾经确实惠及过赵开阳那些亲戚朋友们。旁边也有一些父老乡亲了解吴山君底细的,也认可他的话,说起吴山君曾经是个纯粹的好青年好孩子,做领主做久了,就变得跟的领主一样了。
赵开阳愕然。他与吴山君非亲非故,其实还对他有点恶感,似乎没有道理要出手帮他。赵开阳倒也已经接收了不少从盛州逃出来的领主——最典型的就是云台公聂新怀了。吴山君就算有千错万错,在这种事上倒还真不是吴山君的错。赵开阳找不到要帮忙的理由,也有一点点恻隐之心,一时踌躇,没有说什么。
吴山君在宴会上嚎啕大哭,磕头跪拜,实在是破坏气氛,大煞风景,众人都把目光转了过来,然后纷纷聚拢过来。
毛子推过来了,何卫土也过来了,他们都是认识吴山君的,还都做过他的手下,众人议论纷纷,那吴山君也放下了尊严廉耻,毫无底线地向在场所有人跪求帮忙。想那吴山君当年在部下们面前看上去多么高贵典雅,气度不凡,现在却这样跪倒在尘埃里,苦苦哀求每一个他能抓住的人,众人心中都不胜唏嘘感慨。
赵开阳看他磕头痛哭,苦苦哀求,缓缓地说:“当年在盛州,我们中的每个人,每个人都体会过权力凌驾于社会,控制着我们生活中的一切,逼得人们不得不跪倒他们面前,即使是非常正当非常合理非常简单的要求,喏,比如毛子推要买些茶叶这种事,也要你放弃一部分尊严去贴给他们,放弃一部分利益去奉送给上级像吴山君这样的人或者其他管事的人,各种委屈自己。绝大多数人心里都会积累极大的怨气戾气,人们变得懦弱卑微,只能本能地去从比自己低级的人那里找回来,对下级,对老婆,对孩子,对来办事的群众,各种谩骂轻慢欺凌,委屈自己的家人儿女。”
“这是有代价的,有些代价是像他这样,有朝一日有自己的下级拥有了更多的权势,自己就要把这些屈辱欺凌还回去,有些代价是自己和家人忍气吞声,一辈子活得窝囊,活得憋屈,还没有地方能够透气,比如我爸我妈那样。”
“归根结底,这是由于盛州公权力自上而下地全面控制了社会,封锁了社会,禁锢了里面的所有人,让所有人不得伸展,不得自主,不得发展,这是一种无形的强大的力量,控制和塑造了你们这一代人,让你们受苦受穷,挨饿挨打,活得这样痛苦。也让你们的儿女受到各种伤害。”
“这不是你的错。”赵开阳盯着何卫土的眼睛说,“我现在明白了,当年的你承受屈辱,受了委屈也不敢保护儿子,你们夫妻俩每天任劳任怨地工作,想方设法克勤克俭也不够让我吃饱,受尽欺凌折磨。傅无锋和傅无雪的父亲寡廉鲜耻地想要把女儿送到我床上,柳环的母亲把女儿送到我身边做侍女……这些都不是你们的错,不是每一个为人父母之人的错,不是每一个工人农民的错,甚至也不是每一个领主和干部的错,这是制度的错,这是联盟的错。是金色联盟把你们,把吴山君这样的人塑造成了现在这样的人渣,是金色联盟把你这样的好汉子变得卑微懦弱,这不是你的错。”
何卫土愣住了,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不是你的错。”赵开阳又说,“这不是你的错。”
“我赦免你。”赵开阳又转头对吴山君说,“我会派人把你的那些家人从盛州捞出来,希望你以后能做一个平凡的,正直的,有尊严的好人,不欺负人,也能不被人欺负。”
话音刚落,何卫土嚎啕大哭,身上迸发出强大的精神力场,仿佛一股强风从他身上吹出来,扫过这片餐厅,扫落了不少杯盘碗盏。赵开阳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只见何卫土整个人正傲然挺立,堂堂正正,仿佛有一道光从他身上放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