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呢,很大概率会有三个人路过这里,我要你去他们的必经之路上做个诱饵。不过嘛,可能会死哦……”樊先生声音越来越低,但眼中的疯狂却愈演愈烈。
什么!
赵立宝一瞬间呆住了,带着求助的眼神看向父母的方向,母亲只能要紧牙关扭开脑袋。
再看父亲,他扭曲的眼神中却充斥着另一种疯狂,这种疯狂,隔绝了亲情,隔绝了人心。
那是一种对着不可能得到之物的向往,一种痴狂。此刻的他用力压着母亲,手掌之下是母亲深陷的骨肉。
猛然间,赵立宝的脸被一只大手揪住,强行扭转了视角,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外凸的金鱼眼和一头同恶魔之火般熊熊燃烧的赤红短发。
“我在和你说话,不要东张西望!”火红头发的主人压低嗓音,带着一种恐吓的口气对着赵立宝命令道。
赵立宝瞬间感觉双腿一阵发软,那双外凸的眼中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好似一只只扭曲的藤蔓缠住了他的心头,那双眼中对复仇的渴望皆作满腔怒火发泄在了这个不过束发之年的小男孩身上。
易怒,疯狂,残忍,嗜血,贪婪……
这一刻,无数关于此人的形容词在这狭小的空间中爆发开来。
赵立宝的双眼顷刻间被泪水模糊,但却不敢落下,只能噙在眼中打转。
“很好,这瓶药的功效很简单,一般是西疆某些贵族作为消遣用的玩物。”
“他们将这些涂抹到角斗士的身上,然后将他们同一群鬼魅关在一起,鬼魅的嗅觉极其灵敏。这些药水里又拌有鬼魅之王的肝脏,由于其对于王的忠诚会致使其陷入发狂的境地,很快就会开始对角斗士进行最猛烈的进攻,其余的药物又容易让人进入兴奋至极的状态,因此一场涂抹了这种药水的角斗战将变得极其精彩!但是……”
樊先生摇了摇手里的深红色药水,摸着下巴噘着嘴:“这种药水因为某些不可言说的关系,里面的兴奋物对于年龄在十五岁以下的小鬼不起作用,我可不想让诱饵们自相残杀到两败俱伤啊……”樊先生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瞟紧紧揪着丈夫衣领的赵立宝母亲,嘴角泛起一丝不屑的弧度。
“好了,计划很简单,我要你去吸引这附近的鬼魅,然后就能把那三个人引到这里,当然你也很有可能直接交代在那里,不过别担心,我叫你父亲给你定制了一款带有你们“长生客栈”招牌的工作服,他们应该能顺着你衣服上的线索找到这里的。对于他那样的雇佣兵来说,是不可能放着到手钱不赚的。”
的确,在御界这二十几年的剧烈演变中,雇佣兵的之间便多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替人收尸”以换取赏金。毕竟在外求生之人近几年数目暴增,但在这样朝不保夕的世道里,何时离开都是个未知数,因此替人收尸这个任务便挂到了常年在外游荡的雇佣兵身上。就算再穷苦的人家,多少也会凑出一点谢礼,更别提像长生客栈这样有头有脸的招牌了。
“好!好啊!”还未等赵立宝回答,赵旺德抢过话语权连连点头,全然不顾怀中的妻子早已经泣不成声。
“……当初我就不该放任你做这种事!”赵立宝母亲泪眼婆娑地紧紧揪着丈夫的衣领:“现在连孩子都要搭进去了你还在这里给人家当奴才!”
语气中悲怒交加。
“你还有脸说?!”赵旺德一把推开妻子,用手指着她大声怒斥道:“你以为自己有多高尚吗?也不算算自己亲手杀了多少人?!这么高尚的话怎么不看看是谁养活了你们!你们的命都是我给的!要不是我,你们全家早饿死了!还轮得到你现在来怪我?!今天要不是今天樊先生在这,看我怎么弄死你!”
“我没阻止你啊,要怎么做请便。”樊先生晃动着手里的药瓶,就连一个余光都没交给这互相指责的俩人,满不在意的奸笑着:“只要你能把我交代的任务完成就行。”
“好!既然樊先生都这么说了。你看我今天不弄死你个忘恩负义的婆娘!!!”此时的赵旺德犹如得了杀头令牌的刽子手,狞笑着取下墙上明晃晃的刀刃,幽幽的银光将赵旺德整张因为疯狂而扭曲的脸映照得形同青面獠牙的邪魔。
一步步逼近自己的妻子,粗重的呼吸声犹如猎犬低声的嘶吼,嘴边猖狂的狞笑刻画着一个利欲熏心的男人最极致的癫狂。
没人知道这一刻的他脑子里究竟还保留着什么。
赵立宝母亲倒在地上,面对着丈夫的步步逼近,她绝望地合上了双眼。
她从很早开始就明白,这种丧尽天良的工作迟早有一天会为自己招来灭顶之灾。可她却没想到,自己的报应居然来得如此之快,更没有想到自己的报应居然是来自自己朝夕相处的枕边人……
“爸爸你住手啊!!!”
一声尖利的惨叫吼断了赵旺德前进的脚步,只见赵立宝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父亲背后,用自己并不有力的臂膀死死得搂着父亲的腰。他不希望看到,哪怕眼前两人罪孽深重,哪怕自己试图阻止的男人已经丧心病狂,哪怕自己即将接受粉身碎骨的折磨。
他也不希望看见,对于自己来说最亲近的两个人刀剑相向……
“就连你小子也敢阻止老子吗?!你的狗命别忘了是谁给你的!!我也现在要收回来也轻而易举!!!”父亲一脚狠狠得踢在了赵立宝的膝盖上,突如其来的疼痛让赵立宝松开了手跪倒在地上。这种痛苦,似乎比世间任何的伤口都来得剧烈,来得可怕。
看着赵立宝倒在地上,余火未消的赵旺德一脚一脚地踏在赵立宝的身上,嘴里还念叨着什么恶毒的咒骂。
一下,两下……
赵立宝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火辣辣的灼烧感从伤口中爬升,扭转。豆大的汗珠从头顶迸沁出来,化作一条条水柱灌下,划过眼角,不知是泪是汗。
“樊先生……樊大人!!求求你,救救我们吧!!”一旁的母亲痛苦地尖叫起来,原本还在把玩手指的樊先生当场来了兴致:“好啊,只要你把儿子交出来作为诱饵,我倒是可以保你不死。只是你儿子嘛,就要看他造化了……”
这一刻,赵立宝母亲仿佛突然触电了一般,冷汗顺着下颌线低落在客栈的地面上。
她明白,这樊先生交给自己儿子的任务简直九死一生。机械地扭转脖子看向赵立宝的方向,心惊胆颤。
这个孩子,哪怕是惊恐万分,哪怕是牺牲自己,也要试图去阻止父亲的暴行,那么她,该如何选择呢?
眼下,如果丈夫真的动手杀了孩子,那么下一个遭殃的又会是谁呢……
仅仅一瞬间,在她的世界里仿佛已经跨越了千年之久,最终,她用颤抖的嘴唇缓缓吐出了一个字。
“好……”
世界陷入宁静,风波终将平息,空荡荡的客栈中,只隐隐残留了些许呻吟,喘息,啜泣。
在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随着一阵刺耳尖利的笑声在这一片寂静中爆发,众人才重新将目光聚集到了樊先生的身上,此时的他已经笑得前仰后合,在他眼中,刚才发生的这一切不过一场闹剧而已。
不等他人反应,樊先生已经一手拖起了倒在地上抽搐的赵立宝,仰天大笑地离开了长生客栈,临走前还不忘补充道:“赵兄,接下来就靠你了哦~”
“好,好的……樊先生,慢走……”赵旺德的眼中充斥疯狂,好似陷入了疯狂一般一字一顿地回应道,似乎在客栈中,不知何时已经飘起一种异样的香味,这味道,有点像刚才樊先生拿出来的鬼魅之王的血液溶剂……
待到赵立宝重新睁眼之时,他发现自己身处一片已经大面积枯死的树林中间。
他回想起那一瞬间母亲的妥协,他被交换了,他被作为母亲活下去的代价交换了。
这一刻,仿佛整个天都塌陷了下来,眼泪化作泉涌夺眶而出,他跪在在这片土地上抱头痛哭。
赵立宝不明白,这就是父亲所谓的活着吗?
为了活着,他人被充当为生存的食粮,为了活着,丈夫对妻子刀剑相向,为了活着,亲生骨肉被当做交换的筹码……
只可连这片曾经丰饶的土地也不对他抱有一点怜惜,贪婪地吸吮着每一滴落在地面上的血泪。
直到周遭传来一阵黏稠的血腥味,是樊先生所说的鬼魅来了吗,那似人非人的怪物,那杂乱无章的尖牙,那血肉模糊的利爪……
绝望的哭喊最终化作了沙漠中的一阵流风,卷起了林外落地的枯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