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简单的明信片,白莲图案,吸引她的是那行字:
“只因为你,我习惯黑暗的眼睛,近年来才渐渐习惯光明。”
白玲窝在郭天祥的藤椅上,对着灯光反反复复照那几行字,照来照去也发现不了什么,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不是他的字迹,这是别人寄给他的。
谁呢?小猫?
白玲的眼泪滴滴答答往下面落着,落到玻璃茶几上,心里想,他为什么要这样?如果他不要我了,为什么不当面告诉我来一刀两断,这样折磨我是为什么?
郭天祥已经消失三个月了,白玲急得头发都白了好几根,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爱他。他是不是出事了呢?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会消失三个月杳无音讯?她揣测了一千遍,还报了警,可是一点作用也没有。
白玲捏着这张明信片,犹豫,要不要通知警方,这算不算有力线索。她想起身,却发现自己瘫软得跟泥一样,她太累了,很多天没有睡好。
这几个月的寻找掏空了她的精力,白玲头痛欲裂地打起了瞌睡。突然她眼前出现了一片茫茫雪域。
雪域里有朵白色的莲花烁烁地亮起蓝光,两个素色长衣男女为之拔剑而起,剑花舞落,尽是白雪乱飞,天如幕布。
那女子的乌发被狂风吹散,肤同雪白,面容悲伤,眼神绝烈。突然之间,寒光一闪,玉山倒地,血从她脖颈上缓缓流出,男子大悲,喊一声:“虞姬,你何苦呢?”他弃剑而奔,撞向山头,谁知人未到山却自行断裂,一只彩蝶,翩翩从中来。他强行撞去,头上的热血流下山坡,寒冰被热流融化,全都化作赤波滔滔,草木也知愁,尽被血流染红,到了某个世间被称作绛珠仙草。转眼间过了几时几世,又见炊烟升起,残阳斜沉,小牧童指着那前世的绛珠仙草问:“爷爷,爷爷,这是什么?”采药的老汉摸摸孩子的头,说:“这个啊,叫作虞美人。”
突然镜头又切换到古老的汨罗江上,仍旧是那男子,形容枯槁,乱发迢迢,满腹豪情付逝水,大吟: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尔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顽兮共翱翔。
魂飞魄散,丽人成了离人。暮色里最后一个转身,那后悔莫及的男子抱着石头沉向了江底……
滴答,滴答,滴答,泪落如秒钟,炽热的透明液体投入到寒波里,荡开一圈又一圈纹,无数个镜面,无数张伤心的面容,皆是由他发散。他一人,举剑而起,成石的雕像,唯独眼泪是活的。恍惚里远方无数和服女子跪地哀绝哭泣,源氏公子,你去了哪里?大雾蒙蒙,花色手帕迎风招舞,掩面而泣的人个个通灵,一个女子抢着在船上写下诗歌:“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的肩头痛哭一晚!”
她身体浮在高空中,看着底下发生的这一切,一会儿觉得那女子长得像小猫,一会儿又觉得是自己,恍恍惚惚里往上面升着,身不由己,突然被强烈的光亮刺破,巨大的痛楚毁灭了那纷乱的一切,她猛然一惊弹,睁开眼睛,原来是一个乱七八糟的梦。
不锈钢的机器猫闹钟在微笑着滴滴答答,电脑鼠标的光荧荧地在墙上一闪一灭,橘红色的落地灯铺满一室霞,这场乱梦又像是有根有源。她心里突突直跳,眼角有余泪。
滴答的泪珠还在往水里落,那男子的脸她看得那样清楚,眉目轮廓全都是郭天祥,他变成了石头,回不来了,被困在汨罗江流泪千年;又像是被困在了三峡,人称神女峰……滴答滴答的水声,她双掌托着两腮。意识没完没了地延展,就是没法完全清醒。
不对,她突然站起身,走到厨房,那里虽然一尘不染,但一条洁白的毛巾正湿嗒嗒地往地面滴水。
白玲欣喜若狂地想,是他,他回来过!是他!他还活着!
郭天祥有洁癖,在拧毛巾的时候却总是故意不拧干,并笑嘻嘻地说:“你看,白玲,这是一条感情丰富的毛巾。”
“何以见得?”
“它会流眼泪嘛,自然感情就丰富了呀!”
于是白玲也总是故意不拧干,说:“天祥,你看这条毛巾又在矫情了!”
两个人为毛巾滴水打趣时,郭天祥的眼睛会突然落到墙壁小猫的海报上,但很快又躲闪回来,一次都没叫白玲发现过。
白玲不知道,感情丰富的毛巾,那是小猫发明出来的。